302後記（十六）

「娘娘，該喝湯藥了。」竇媽媽習慣了親自服侍，從小宮女手上接了要碗，遞到了顧蓮的面前，等了片刻不見接，「……娘娘？」

「嗯。」顧蓮病中精神不是太好，雖無大癥候，到底虛，恍恍惚惚接了葯碗，沒滋沒味兒的一口氣喝完，還了回去。

竇媽媽瞧著不忍心，端了清水讓她漱口，然後摒退了人。

低聲問道：「娘娘，你在擔心洪家的小丫頭？」

「不是。」顧蓮搖了搖頭，自己擔心的人，是皇帝！一個洪尋芳、白尋芳的，不打緊，自己有的是法子打發人走。

就怕皇帝的心開了口子，動了心思，和自己站在對立面兒上，那麼就算自己日防夜防也是難防，最後只怕還要彼此生嫌隙，漸行漸遠。

處在皇帝這個位置上，天下美人都是他的，除非他自己不要，不然別人再怎麼阻攔都是沒用，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

徐離今年四十，正是一個男人精力鼎盛、年富力強的歲數。

自己至少還要再守住他二十年，才能真的放心。

門外一陣嘰嘰咕咕的聲音，顧蓮回頭，才發現竇媽媽已經出去了。

片刻后折了回來，回道：「襄妃派人來說，無事，明兒再過來給娘娘請安。」

是怕這會兒過來太打眼吧？

顧蓮自嘲的笑了笑，覺得有點無聊，有點可笑，也有一點……，可悲，地位的不對等，註定擔心牽挂的那個人是自己。

「罷了。」顧蓮總算冷靜下來，吩咐道：「不要再去打聽了，鬼鬼祟祟，叫人知道了太難看，該來的總會來的。」對著欲言又止的竇媽媽擺手，「不用說了，我心裡自然有分寸的。」冷冷補了一句，「誰都不許插手！」

接下來的日子，倒是安靜。

可是也沒安靜多少日子，過了十幾天，到了五月底，正好是皇太后和麒麟共同的生辰，宮中自然要熱熱鬧鬧的大辦宴席。

而外命婦們也要進宮朝拜。

按理說，那些誥命夫人們是不帶小姐的。

但是洪夫人不一樣，有了太后的懿旨，正好大大方方帶了洪尋芳進宮，太后還擔心洪尋芳臊了，另外幾家也讓帶了小姐。

也有替小狼和小豹子挑選王妃的意思。

顧蓮雖說吐血看著嚇人，但正如太醫所說，只是急火攻心，不是得了重症，養了一段日子好了許多。況且今天是皇太后和麒麟大喜的日子，便是沒養好，中宮皇后也不可能不出席，因而一番盛裝麗服的打扮。

她的身份是個忌諱，但是能有資格在太后和皇後跟前的，都是知情的人。

不包括洪夫人。

洪慶保早年的官職不高，品階不夠，洪夫人是沒有資格進宮的，等她有資格時，顧蓮已經是中宮皇后了。

所以對於她來說，只覺得中宮皇后獨寵、貌美，但是再貌美，也三十多了不是？再貌美，皇帝看了幾十年也該看膩了啊。

洪家算是皇太后的娘家人，如今丈夫也有一個侯爵，自己的女兒是候府千金，不論出身還是家世，都不算差了。

加上太后的一番體恤動作，也叫人誤解。

洪夫人不免有些想頭。

但是太子殿下已娶了太子妃，且是宮女出身，誰知道將來會是個什麼結局？洪夫人可不願意，讓自己的女兒去做側妃，還是前途不明的側妃。

而二皇子和三皇子才滿了十四歲，年紀偏小，兩個人又是雙生子，將來少不得為了皇位一番爭鬥，誰知道站那隊才是對的？況且就算做了正妃，皇帝正當英年，還不知道要熬到哪一天呢？還不如……

「太後娘娘，宴席要開始嗎？」有宮人請示道。

皇太后笑著點了點頭，「開始吧。」

顧蓮的位置就在太后旁邊，另一側是樂寧長公主，再下面，一邊是鄧襄妃，一邊是沈嬪，畢竟玲瓏兩位公主都已經嫁人，當年雲子卿的事又是機密，為了做做臉面，這種大的宴席也拉沈嬪出來湊數。

至於小管貴人，無兒無女的誰會想起她呢。

徐姝和沈嬪的梁子結得有點大，怕她二人不卯，因而沈嬪坐在顧蓮這邊，她如今順順利利嫁了兩個女兒，再無牽挂，從來都不多說一句話的。

而顧蓮這邊，也是一如平常，不會去多看誰一眼。

一頓熱熱鬧鬧的宴席下來，連洪尋芳的模樣都沒瞧仔細，偶爾餘光掃過，隱隱勾勒出一個紅衣少女的影子。

長什麼樣兒都是次要的，要緊的，還是皇帝那邊。

其實顧蓮心裡早就有了應對之策，只需要當著眾位外命婦的面，開句玩笑，「洪家姑娘真真模樣兒、好品格，不知道誰有福氣，將來能娶上這樣可心的兒媳婦兒。」

人人都會把洪尋芳往皇子妃上面想，那條路也就斷了。

沒得前頭皇後娘娘有意的兒媳，後頭又爬了皇帝的床，說出去也是一個笑話，洪尋芳又不是絕色，皇太后和皇帝顧忌臉面，想來都會放棄的。

不過……，還是那句話。

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

關鍵還在皇帝身上，他不願意，誰塞人都是沒用，自己要看一看他的心。

因而只是沉靜如水不動作，儀態萬方的主持宴席，陪著皇太后說說笑笑，面上是一點神色都不露的，可謂滴水不漏。

只是這落在知情人的眼裡，各有一番想法。

鄧襄妃心裡有著自己的小九九。

而沈嬪，只是在心裡一曬。

皇帝寵一個，還是寵一百個，都不與自己相干了，皇後娘娘要著急就著急去吧，自己沒了念頭，反倒日子過得清清靜靜的。

時辰一到，這場壽誕盛大的宴席順利結束，沒有任何風波。

顧蓮回了鳳藻宮，只覺渾身疲憊，竇媽媽上來說道：「娘娘雖說見好了，到底還是宜靜養，不宜操勞，偏生趕上這麼大的一場熱鬧。」叫了人去倒茶，親手遞過，「後面且得好好歇著了。」

「嗯。」顧蓮應了一聲，更多的是覺得心累。

不如跟皇帝攤開了說吧。

這個念頭在顧蓮的心間盤旋著，轉了好幾天，正打算晚間找個機會開口，結果大上午的，又傳來洪氏母女進宮的消息。

「哦？」顧蓮悠悠一笑，「又進宮了？這次找不到什麼借口了，怕是也不用，只說是給太後娘娘請安便好了。」

可真是會挑時候！

鄧襄妃能想到的那些彎彎繞繞，顧蓮也能想到，不就是掐著下朝的點兒，好「碰巧」遇見去懿慈宮請安的皇帝么？偶爾一次也罷了，兩次、三次的，就不信皇太后和皇帝瞧不出來！

顧蓮心裡一陣泛酸，不是滋味兒。

偏偏火上澆油。

「娘娘，有事回稟。」門外有小宮女喊人，竇媽媽出去了，交接了幾句，居然把人帶了進來，「你親自跟娘娘說清楚。」

「怎麼了？」顧蓮皺眉問道。

「回娘娘的話。」那小宮女雖然恭恭敬敬的低著頭，口齒卻很清晰，「方才皇上從懿慈宮出來，有人瞧見身邊小太監捧了幾本書，沒拿好，把書掉在地上了。」

幽深的大殿內，一陣靜默。

顧蓮的臉色很不好看。

皇帝去皇太後宮中請安，又趕上洪氏母女在，皇太后斷不會突發奇想，當著客人的面兒，趕著這會兒賞賜幾本書下來。再說皇太后是標準的古代婦人，雖然識字，但讀來讀去不過是《女訓》《女誡》，再不就是《金剛經》之類。

有什麼書要賞賜給兒子？

皇帝也沒有道理帶著幾本書，先去懿慈宮請安，再帶回自己的寢宮。

不用多想，書……，必定是洪氏母女獻上的！而且肯定和洪尋芳脫不了關係，比如在哪家店淘得某某古籍，什麼珍本孤本，總之討好皇帝的心思便是了。

呵……，顧蓮在心裡輕笑。

這次送書，下次該送貼身的東西了吧？

顧蓮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那宮女，「有賞。」又吩咐竇媽媽，「找個妥當的機會，給那看到掉書的和掉了書的，都封一個大大的紅包。」

天下沒有那麼多碰巧的事兒。

奴才有心，不能不賞。

竇媽媽從荷包里摸了幾片金葉子，先打發了小宮女出去，然後回來關了門，神色有些著急的樣子，「娘娘！不用再等了，這可不是明明白白、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嗎？那洪小姐已然沒了廉恥，執意要……，要使手段做主子了！」

顧蓮當然明白，再不明白就是傻子了。

竇媽媽又道：「娘娘別賭氣，趕緊想個法子應對才是。」

「法子？應對？」顧蓮搖了搖頭，含笑看著她，「就算那洪小姐有心充實後宮，這不犯法，只要皇上願意，我還能給攔著了不成？便是攔了這一次，下次呢？張小姐？李小姐？王小姐呢？」

她嘆氣，「媽媽，我不能和皇上對著來。」

不說徐離是皇帝，即便是擱在現代社會，這也不是吵架能解決的事兒。

「那要怎麼辦？」竇媽媽急道：「難道就眼睜睜的看著她賣弄，看著她耍花樣？就算娘娘大度不計較，做賢惠，也斷不能添這樣狐媚的人進來！」

「誰說我大度不計較了？」顧蓮失笑，「賢惠么，女人越賢惠，就只會讓男人越敬著你、遠著你，把你當菩薩給供著，自己還要忍氣吞聲、強顏歡笑，這種賢惠我可是做不來。」

「那……，娘娘的意思是？」

「我可是沒有半點賢惠的！就是一個醋缸子。」顧蓮撣了撣衣襟，吩咐道：「讓人備馬車！」看著一頭霧水不解的竇媽媽，微微一笑，「我要出宮，回娘家！」

他若有心，合好了便罷，往後彼此還是一如從前。

他若是生出了別的心，自己也會找台階下，只以後……，情情愛愛是不必說了，打起精神玩心眼兒、耍手段吧。

畢竟自己是鄧恭的「女兒」，是三個皇子一個公主的親娘，還有沈家、寇家、顧家這麼多親戚，還有麒麟衛，還有宮中的各色眼線，不是當初一無所有的顧九小姐了。

好歹……，自己和皇帝眼下還算恩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