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影隨形
陸璐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動不動地坐在酒店的床上,手上緊緊握著手機和剛剛喝完熱茶的杯子。
的確,這種令人發瘋的事又有誰願意碰上呢?
恐懼中,陸璐也曾想過告訴自己唯一的親人——父親,但要她怎麼說呢?說這兩天被女鬼尋仇?這種理由在正常人眼中根本是白痴才能想出來的,她父親肯定會說,我含辛茹苦、供書教學,想不到把你養大后,你竟然用這種沒腦的借口來請假?別以為你比其他的經理面子大!
她其實清楚,父親從前關心的,也不過是她的學業,而之所以關心她的學業,也不過是希望她將來能成為他出色的左右手,而之所以希望她能「出人頭地」,也只不過是不希望公司的財權有任何的機會落到他人的手裡。正因為父親自戀、愛自己的財富甚於一切,母親才會因為憂鬱症,在陸璐八歲生日的那天晚上上吊自殺。
一直以來,陸璐都認為母親是脆弱的,她選擇的道路是愚蠢的。陸璐甚至有點恨母親,因為母親臨死前那一句「我會回來的」,和她在女兒生日那晚將自己吊在半空中蕩來蕩去、瞪眼伸舌的樣子早早植進了陸璐年幼的記憶里。結婚之前,陸璐從不敢獨自關燈睡覺,因為她確信自己能在黑暗中見到母親回來……但直到陸璐經歷了這兩天的事才了解,有這樣的丈夫,又怎能妄想他關心自己?當時的母親,又能依靠誰呢?
朋友?陸璐不禁搖頭苦笑。從小到大,她的身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只會因為她成績好、或父親的關係而對她好的人,而另一種則是自命清高的人。對於前者,即使陸璐今晚會被殺死,她也不屑於與他們打交道,而對於後者,她也不指望他們會真心幫助自己——有什麼辦法呢,自己是父親的女兒,那男人從沒有教過她「要相信別人」啊!
只有一個人除外。
這時,浴室的門被打開,馮志誠穿著白色浴衣,向陸璐走過來。
陸璐眯著眼,看著這個唯一令她心安的男人。他是自己在做義工期間認識的。正因為他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他紅著臉、小心翼翼地問自己電話號碼,在雨中責備她出門不帶傘,和在餐廳里以健康為由強迫她吃下噁心青椒的種種才顯得那麼親切可信。每每想起新婚那晚,他知道自己就是父親的女兒后吃驚的樣子,陸璐就忍俊不禁。當時的馮志誠,呆了好一會兒,最後竟然垂頭喪氣地坐在地上,連行房的心情也沒有了。就在陸璐為他這種反應而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時,馮志誠卻說了一句讓她震撼一生的話:「怎麼辦?你已經這麼幸福了……我要怎樣才能讓你更幸福呢?」當陸璐反應過來,臉上早已被感動的淚水打濕,她走到新郎身邊坐下,把頭靠在他的肩上:「不,從前的我一點也不幸福。從牽你的手開始,我才明白幸福是什麼……」
「去洗澡吧,晚了容易著涼。」丈夫的輕語,把陸璐從回憶中拉回現實之中。
幸好,她比母親幸運,讓自己碰上了一個愛她多於自己一切的男人。
恍惚中,她覺得母親神經質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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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中,蒸氣繚繞。
陸璐站在浴盆里,任由熱水從頭到腳將她籠罩。
她想起中午的那個白衣女子。現在回想起,那女子的眼裡是沒有惡意的。也許她也和自己一樣,對兩天兩次的偶遇而感到有緣,所以才走過來打招呼,不想自己神經質地尖叫,倒把她給嚇著了。
對,就是這樣的!
陸璐甩甩頭,從浴盆里走出來,把身子湊到大鏡子前,要仔細看看自己這兩天憔悴的樣子。
咦?被蒸氣打濕的大鏡子里顯出了幾個字……
「還……我……命來?」讀了出來,陸璐馬上打了個寒戰。
誰要納命?
恐懼在瞬間爆發,陸璐尖叫一聲,來不及穿上浴衣,扭動浴室的門把就往外跑,但馬上就因眼前的景象而呆立當場。
只見整個客房蕩漾在一片青光之中,馮志誠面朝下地倒在大床上,一動不動。
「不……」陸璐全身顫抖著,慢慢向門邊靠去,再次尖叫一聲,從客房衝到了酒店走廊里。
「救命啊!殺人啊!救命啊!有鬼!——」陸璐絕望的嚎叫,回蕩在走廊間,讓本來陰暗的酒店走廊顯得更加陰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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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志誠料想不到平時看似弱不禁風的妻子現在的力氣會有這麼大,儘管他已用盡全力雙手緊扣著妻子,陸璐竟像發了瘋似的,一邊拚命扭動身子向外掙脫,一邊扯著嗓門大叫有鬼。走廊兩邊的門被接二連三地打開,年輕的保安也趕過來了,但估計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臉紅了一大片,整個人鎮在了原地。
最後還是一個清潔大媽反應快,衝上前用肥厚的身子遮住陸璐光溜溜的身子,與馮志誠合力才把陸璐拖曳回房。
當酒店經理匆匆趕到馮志誠夫妻的房間,陸璐身上已被迫披上了浴衣,但眼神渙散,嘴裡還念叨著有鬼殺人之類的話,把守在她身邊的馮志誠嚇得六神無主,他顧不得了,衝上前用力向妻子臉上就狠狠甩了一耳光。
「啪」陸璐緩緩將頭抬起,眼珠子終於聽從她的指揮,定格在打自己的人身上。
「志誠……」眼睛漸漸有了神彩,漸漸泛起了水光。
「哇嗚!———」陸璐撲在馮志誠身上放聲大哭,讓馮志誠及周邊的人都鬆了一口氣。
「嗯,對不起。請問,你們現在可以告訴我剛剛發生什麼事了嗎?你們這一鬧,對我們酒店的聲譽會有很大影響,特別是說有鬼這種事……」經理插話道,語氣間隱隱透著怨氣。
「青光,房子里都是青光,志誠被鬼殺了,倒在那裡……」陸璐又恐慌起來。
「青光?什麼青光?誰被殺了?」經理走遍房間每個角落,把每盞燈都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異常,最後不得不把頭轉向「死者」:「先生,這……」
「我……當時睡著了。對不起,我妻子最近精神不是很好,給你們添麻煩了。」馮志誠尷尬地看了經理一眼。
「不!你們相信我!是她乾的,一定是那女鬼乾的!她,她,她還在浴室里寫字!」不知道從哪來的力氣,陸璐拉著馮志誠就往浴室里跑。其他人也跟了進去。
由於剛才過於驚慌,陸璐離開浴室時並沒有把噴頭關上,熱騰騰的熱水與蒸氣向外噴洒著,鏡子上「還我命來」四個大字清楚地映了出來。
「這一定是上次的住客留下來的傑作,你看。」經理伸出食指沾了水,在肥皂上磨了磨,就在鏡子上胡亂塗了個「大」字。果然,蒸氣並沒有隨之打濕那些筆畫,一個「大」字在白蒙蒙的鏡子上顯得特別醒目。「但若是蒸氣一散,我們就很難看到那些用肥皂水寫過的字,只有在下次有蒸氣的時候才又顯出來。這是我們工作不認真做成的,對你們造成的恐慌,我們酒店表示歉意。」
「不,這並不是你們的失誤。」
「咦?」酒店經理一愣。
馮志誠一臉蒼白地搖了搖頭,再次擔心地看著失神的陸璐,「這不是上次的住客留下來的。我認得出來,那是我妻子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