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雨

第10章 大雨

阿天清理著一派狼藉的屋子。

茶几傾翻在地,瓷杯摔得四分五裂,玻璃窗被不知道什麼東西砸出一個大窟窿,寒風夾著雨絲灌進來,帶著呼呼的風聲,像是凄凄慘慘發狂的野狼。

天氣預報說這是一場陣雨,稍後就會過去,可阿天在窗前眺望了半天,也沒看出這雨什麼時候會變小。

把碎片用袋子裝好,阿天貼了一張便簽,上面寫著「小心碎玻璃」幾個大字。

阿天站在門口,彎腰瞅著稀碎的門鎖,軸承已經斷掉了,他撥了撥,心想這真是爛得透徹。

阿天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你……」

「兒子呀,你回家了是不是?嗨呀!這雨真大,多穿點衣服,爸爸在機場,馬上就要登機了,晚飯你自己看著弄吧,對了,井樓街不是新開了一家西班牙餐廳嗎?老爸建議你去試試。」耳邊傳來「嘟」的一聲,電話已經被掛斷了。

阿天撓撓頭,嘆了口氣。

男人大概以為他是要問東問西吧,其實不是的,他只是想問這裡的鎖該怎麼辦而已。

這麼大的雨,不會有師傅願意出來換鎖的。

阿天愣愣地望著那些殘破的傢具,剝落了一大半的粉刷牆,以及牆下大片大片的白灰,忽然覺得自家這慘烈的景象比被強盜搶了好不了多少。

一直忙活到晚上十點,阿天才勉強騰出個可以睡人的地方。

窗邊雨滴彈跳,噼里啪啦作響,阿天坐在書桌前,檯燈雪白的光照亮在寫滿了密密麻麻方程式的數學習題冊上。

他看著習題冊,也不動筆了,就坐著發獃。

深夜零點三十五分,閃電撕裂夜空,水聲剎那間沸騰,雨果然越來越大了。

天氣預報真是沒一次靠得住的。

咚咚咚!

不知道是誰敲響了他家的大門,

門鎖已經壞了,無論如何都關不上,所以他把茶几推進玄關里,綁了一根繩子在茶几腿和門把手之間,調試了好一陣,大門總算是「關」上了。

至少看起來和沒壞是一樣的,噴了一層黑漆的鋁合金大門也緊貼著門框,從外面看根本發現不了。

阿天特別謹慎地確認了好幾次——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要換鎖只能等明早,他家應該沒這麼倒霉剛好被危險人士盯上。

他家在一個老小區里,地方偏僻,平時幾乎見不到外人,住13層,頂樓,樓里沒裝電梯,上行就靠一雙腿,就算有閑人亂逛也不至於逛到這個高度來。

「兒子,開下門,我和你媽回來了。」是老爸的聲音,阿天鬆了口氣。

阿天打著哈欠,也沒力氣回應老爸了,踩著拖鞋踱步過去。

家裡只有阿天一個人,所以他只開了自己卧室的檯燈,客廳里黑漆漆的,像蒙了一層黑紗。

阿天借著身後卧室的光線,走到客廳燈光的開關前。

下一刻,一道龐大的枝形閃電橫空而過,雷聲隆隆,比之前所有的雷聲都要大,震得玻璃窗直發顫。

電光照亮了整個夜空,夜空下的城市一片慘白。

所有樓宇的玻璃窗都在這個瞬間發亮,如同森林裡無數只野獸的眼睛,它們擠在一起疊得很高。

阿天下意識縮了縮肩膀。

阿天耳邊全是金屬窗框震顫的嗡嗡聲,卧室里的檯燈「啪」的一下熄滅了,阿天的視野黑了下來。

伸手不見五指。

難道是電壓不穩定?這麼大的雷,不會停電吧?

阿天感覺有點糟糕。

他摸黑按下了開關,像是回應他心頭的糟糕一般,燈光沒有亮起,他仍舊被籠罩在黑暗裡。

「兒子,開下門……」

門外傳響了老爸的聲音,阿天正想說爸你踹一腳門就開了,就望見一絲昏黃的光線從門口泄露出來。

是樓道的應急燈,只有斷電時才會自啟動。

懸吊在茶几與門把手之間的繩索綳得緊緊的,茶几腿跟地面相互摩擦,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大門正在被拉開。

筆直的光線漸漸伸展成不規則的楔形,而門上扒著一隻乾枯的手,一層薄薄的脂肪掛在手背上,彷彿等待風乾的豆皮。

那隻手的五個指甲蓋居然是青黑色的,如同五枚鑲嵌進指骨中的燧石,旋渦一樣吸住了阿天的視線。

「兒子,開下門……」

冷風順著漸漸洞開的大門滾滾流瀉,穿入客廳涼得刺骨,阿天心裡一跳。

他老爸的手應該不是這副鬼樣子吧?

「兒子,爸爸和媽媽回來了……」

阿天聽見一聲慈愛的呼喚,是老爸的嗓音,覺得熟悉又陌生。

「呀,原來你沒關門嗎?真粗心……」

大門被徹底拉開,地面拖出一道長長的影子,阿天緊盯著黑暗裡那束光照來的方向,瞳孔驟然一縮。

一個腦袋微笑著探了進來,是一張熟悉的臉,滿頭黑髮里夾著幾根灰白,眼角有五六絲淡淡的魚尾紋,脖子下是筆挺的西裝,手裡提著公文包,乾乾淨淨。

這是剛從公司下班的中年人才會有的打扮,也是阿天老爸通常的模樣。

阿天睜大了眼睛。

一道暴雷炸裂,帶著轟隆隆的巨震,彷彿擂鼓敲擊胸膛,門外走廊雨水飄飛,水滴敲打在鏽蝕的鐵柵欄上,止不住地奏鳴,無比清脆。

「兒子,你怎麼了?」男人語氣疑惑。

「我,我,那個……」阿天有些手足無措。

是他疑神疑鬼了?大半夜自己嚇自己……

可男人的手確實不像正常人的手,他老爸的手雖然粗糙,卻也不是那副可怕的模樣。

奶奶說老爸高中畢業后就進了鐵道局工作,每天風吹日晒,吃住都靠著剛硬的軌道線,很少回家,後來辭職創業,自己開公司,慢慢注意起了形象,應酬確實辛苦,不過再辛苦也沒烈日下頂著高溫,沿著各條鐵軌徒步行走搞維護辛苦,因此身體也養好了許多。..

阿天不自覺地低下了頭,男人的皮鞋恰好滑入視野。

應急燈暗沉的光線灑在皮鞋上,阿天看清楚了,皮鞋的側邊滿是鮮紅的泥濘,紅得讓人心慌,空氣中隱隱飄散著鐵鏽味,阿天幾乎窒息。

那真的是泥巴嗎?阿天忍不住胡思亂想,心裡有個念頭跳閃。

「啪嗒!」

有什麼東西掉落在地上,黏糊糊的,爛泥一樣碎成一灘,阿天抬起頭,看見男人用手掌蓋住了左邊半張臉。

他右邊的嘴角咧開,扯出半個微笑,「兒子,不早了,回房間睡覺吧,爸媽要睡了。」

「爸……我媽,人在哪兒啊?」阿天猜自己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他感覺好害怕,又不敢亂跑,更不敢亂說話。

他戰慄地望著男人捂臉的手,那隻手的皮膚實在是太乾枯了,似乎輕輕一碰就會扯下來一大片。

他老媽呢?為什麼他沒聽到他老媽的聲音?兩個人不是都回來了嗎?

這個人……真的是他老爸嗎?

「你媽,不就在這裡嗎?」男人抬起另一隻手臂,指著自己的胸口。

「哪裡?」阿天的語氣微微發顫。

男人張開嘴,似乎要耐心解釋,一個響亮的飽嗝從他嘴裡冒了出來。

阿天聞到了腥臭的氣味。

「心裡。」男人吧唧著嘴,伸出舌頭舔舐嘴唇。

阿天懵了。

這是什麼浪漫的情話嗎?還是中年人的冷笑話?他在對誰說?老媽?可老媽人呢?在場的分明只有他們兩個人啊!

「天天,你也是在我心裡的呀……」男人溫聲細(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語。

驚懼在阿天心底一點點滋生擴散,黴菌般蔓延開來。

「啊!」

阿天驚叫著邁步狂奔,腦子裡緊繃的那根弦終於斷掉了。

他一邊慘叫一邊哭喪著逃出了大門,彷彿一頭髮瘋的犀牛。

深夜的樓道里回蕩著少年的求救聲,沒人應答他。

男人站在門口,遙望著遠方的夜空,無動於衷。

他收斂起笑容。

暴雨如注,明亮的電蛇在天際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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