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們的回憶（五）

五條悟從一開始就知道，五條柯沒有絲毫的咒力。她和表演情景劇的一家三口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

對於生活里大多接觸的都是咒術師的五條悟而言，他很多時候看待五條柯像是珍惜動物。

兩歲的他還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他才是珍惜動物。但凡他有機會能去一趟動物園，他一定會驚奇的發現生物的多樣性，以及咒術師是不亞於瀕危野生動物一樣的存在。

因為讀書少，見識更少的小少爺，決定發揮出兩歲孩子的探索精神，對於五條柯秉持著認真研究的心與她接觸。

然而他的接觸對象，第二天就罷課了。

為什麼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把時間往上倒。

那是昨天下午，他本來只是想炫耀一下，他的無下限。沒有想到他這一炫耀，把老爺子炫耀來了，還讓珍稀動物意識到了，自己的唯一性。

從五條悟回答了五條柯那個問題之後，他就發現她不對勁了。依然是本著研究態度，他偷偷的在三樓觀察了五條柯很久。

她竟然從下午一覺睡到了第二天，而且這之中，主人格也像沉睡了一樣沒再出現過。小少爺沒有想過，知道自己不平凡這件事會對五條柯有那麼大的打擊。

在他的邏輯里，沒有咒力等於特殊等於不平凡。他想了想自己小時候，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眼睛和別人不同時他的反應，那個時候他好像還挺自豪來著。

為什麼五條柯不自豪呢？

小少爺當天夜裡翻來覆去的想這個問題，後半夜，他突然想到了。

五條柯孤獨啊。

作為一個唯一不平凡（普通人）的人，她的身邊都是平庸的有咒力的傢伙，她當然會寂寞，難過。

五條悟想了想以前的自己，茅塞頓開。

曾經的他，發現自己的眼睛異於常人，並且咒力驚人時。他一直感到寂寞如雪。因為在這個家裡，他就再也沒找到咒力和他相當的人。

現在的五條柯會不會也是和從前的他一樣呢，與身邊的人格格不入，感覺這個世界只有自己。

後半夜，小少爺帶著惺惺相惜之情終於睡著了。

發現了問題，就要解決問題。

俗話說兩歲看到老，幼時的五條悟就是個很有行動力的小孩，想到什麼，無論多遠，他都會行動起來。就像長大了之後，無論喜久富的店開的多遠，他都能趕時間買到。

解決問題第一步，觀察五條柯在做什麼。

小少爺貓著腰蹲在三樓一個最佳觀測視角，看著五條柯九點鐘起了床，洗漱完之後看著挪床到床邊，接著一直到就看著窗邊整整躺到十二點。

難道是窗外有什麼東西嗎？

等五條柯到了飯前出門后，五條悟躲著僕人跑進了她的房間。學著她往床上一趟，一股淡淡的椰子甜香從被子里滲透出來。

這是五條柯身上的味道，平常只是聞到淡淡的椰子香，但是她的床上的香味很是濃郁，五條悟很喜歡，就像是吃到了很甜的椰奶糖。

把小臉埋在鬆軟的被子深深的吸了一口，小少爺竟然犯困了。眼皮有點打架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以及五條柯一會就要回來了。

他立馬從趴著的姿勢改成平躺，學著五條柯的動作看向窗外。

窗外是碧藍的天，以及探出頭的樹枝。

這是窗戶能展現的所有景緻了，前提是，這是普通眼睛的視角。

五條悟的六眼能看到很遠的景緻，所以同樣的位置，同樣的視角，五條悟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景。

他看到了遠處的情景劇一家三口的房子，他躺在這竟然能看的比自己房間那個窗戶看的還要仔細。

五條柯絕對是寂寞了，她竟然都開始望窗思同伴！

意識到這一點，小少爺很不開心。他覺得，五條柯應該把自己當做同伴才對，畢竟他們那麼像，就連看情景劇都是一樣的。這說明什麼，這說明他們才是一隊的。

趁著五條柯上樓，小少爺打開窗先爬回自己的房間了。回到房間，他就開始生悶氣。

雖然五條柯又和他做了相同的事情，他本來是挺開心的，但是一想到那個一家三口也是珍惜的普通人，他就覺得五條柯想要離開他。

她甚至都不來找他了。

這一晚，小少爺又氣的睡不著了。不過比起上一晚翻來覆去的思考，這個晚上，他行動了。

他要讓五條柯感受不到孤單。

凌晨兩點，五條悟躡手躡腳的躲過暗衛，躲過監視，跑來了五條柯的房間。等被椰奶香環繞的時候，小少爺意識到了一個嚴肅的問題，他還沒想好怎麼讓對方不孤單。

當初他的孤單感是從五條柯出現，教他陪他的時候逐漸被驅散的。難道他要大晚上把她叫起來，給她上課嗎？那他要教五條柯什麼呢？

站在黑暗裡考慮了半天，小少爺累了，決定坐到床上去思考。反正他來就是為了讓五條柯知道的，他也不怕吵醒她，一屁股就坐在床上了。

可很奇怪，五條柯竟然沒醒，依然睡的很安逸。

五條悟想了想，決定等自己想好了要教對方什麼的時候，再把她叫起來好了。撐著下巴，他從坐著思考慢慢的變成了平躺思考。由於晚上夜裡涼，他鑽進了被窩裡決定蓋著被子思考。

小孩很容易被喜愛的味道，和柔軟的觸感所催困。

對於兩歲的五條悟而言，香甜的味道簡直是移動安眠藥。他還沒有思考超過五分鐘便睡著了。

想著明天起來五條柯就能看到自己，感受到陪伴，五條悟對於自己的第一步行動還挺滿意的，甚至睡著的時候勾著小嘴笑了。

可惜他不知道，為了不讓五條柯被主人格替代，老爺子每天晚上都在五條柯睡前給她喝的水裡下了一點安眠藥。別說感受到有人睡在她邊上了，明天上午不到十點她可能都醒不來。

第二天很早的時候，五條悟是被窗外的鳥鬧醒的。迷迷糊糊醒來，他發現自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了，鼻息間全是濃郁的椰奶香。

他被五條柯抱在了懷裡。

很少有人抱過五條悟，就算是他一歲的時候，僕人都不敢抱他。因為他被僕人一抱就哭，還哭的特別撕心裂肺那種。所以他沒怎麼感受過，被人牢牢的抱在懷裡的感覺。

但現在，他覺得感覺不錯，甚至還想趁機再睡一覺。可惜他敏銳的聽到，三樓又開始有人在叫，神子不見了。

戀戀不捨的離開懷抱，小少爺臭著臉回到了三樓。一頓洗漱，吃完早餐后他發現二樓的五條柯也醒了。

她應該會注意到昨晚他的陪伴吧。

五條悟觀望了一會。

很好，完全沒有注意到，甚至又開始望窗外了。

五條悟氣的連碗里的奶布丁都沒吃完，氣嘟嘟的咬他的玩具了。可能是孩子在長牙期間，老喜歡咬東西。

把那些玩具通通都又咬出了一個牙印后，他決定實施計劃的第二步。等五條柯吃完午飯回房間繼續躺著了，他也順著窗往下跳，沿著房屋外壁跳到了五條柯的窗前。

坐在窗台上，小少爺盡量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情景劇演員的房子。這樣，五條柯就能只看著他了。

「你擋著我閱兵了。」

五條悟小臉一垮，「什麼閱兵？」

她到底背著他在看什麼！

五條悟能看到背後的東西，很快，他就發現了天上那幾隻鳥，竟然還是早上吵他睡覺的那幾隻。

打掉，必須打掉，他五條家以後不許有鳥飛過。

「你應該看著我才對~」

我才是你的同伴！

宣示了自己的存在感，五條柯果然只關注他了。不過她竟然不知道他來這的目的。

本來五條悟說，他是來教她的，但他依然沒想好自己能教什麼，便一改話鋒說道，「你為什麼昨天不來教我？」

五條柯的回復其實是在小少爺的範圍內，她就是孤獨了，沒有辦法面對有咒力不多的那些傢伙，但沒想，竟然也包括他自己。

那一刻小少爺委屈極了，他竟然也被排除在外了。難道他還比不上情景劇的一家三口么，心情鬱悶的五條悟感覺自己有些坐不住了，眼眶有一種他陌生的感覺，他的鼻子也莫名其妙的發酸。

在他準備掉金豆子的時候，五條柯的一句話讓他的淚腺迅速堵住了。

她說她自己的問題。

她的問題？她有什麼問題？

兩歲的五條悟不理解，他覺得孤獨這個答案已經是他能想到最貼近的了。其實也正常，兩歲的小孩哪能那麼輕易的猜透大人的心。

成年人的心思是很複雜，更何況五條悟一開始就奔著錯誤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好煩惱啊。」五條柯感嘆。

「我也好煩惱啊。」

你怎麼情緒還不好起來！

「你煩惱什麼？」五條柯問他。

這句話也是五條悟一直想問的，他立刻反問回去。

五條柯給出了一個五條悟沒想過的答案——沒目標。

他又何嘗不是呢，小小少年愁事多。這個煩惱他從出生開始就在面對。

他想成為什麼，他不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五條家的人一直在給他提供答案。

在五條柯沒來之前，那個奇怪的儀式沒結束前，他每天早上都在被迫接受他的將來會變成什麼樣。

那些辭彙最開始，他還聽不懂。他會偷偷的記下來，然後半夜裡跑到某個青年族人的房間里對著字典，詞典慢慢的翻。他越是理解那些詞，他內心裡就開始越反叛。

他不喜歡那些詞，即使字典上在告訴他，那是讚揚他的詞，但他就是覺得古板，就像當初給他念書的老頭。

直到五條柯出現了，她好像給了他一個方向。這個方向通向的結果是未知，但五條悟願意去接受。

他得把她留下，用他能想到的所有的辦法。

於是五條悟騙了五條柯，就像五條雄一郎向族人編製的那些謊言一樣，他無師自通的也在編製一些能夠讓五條柯留在他身邊的網，甚至不惜想要和五條柯定下束縛。

可惜對方沒有咒力，不然在他軟性的欺騙他能夠與五條柯定下永遠不能離開他的束縛。

在互相約定好解決彼此煩惱的當天晚上，五條悟又偷偷溜進了五條柯的房間。不過和上次不同，他看到了老爺子的所作所為。

他也沒有去阻止，因為這的確是能讓主人格永遠沉睡的好方法。幸虧現在的五條悟只有兩歲，如果是二十八歲的五條悟，指不定會用什麼更瘋批的辦法抹殺掉主人格，只留下他想要的五條柯。

熟練的爬進五條柯的被窩，鑽進對方的懷裡。他找到了一種歸屬感，很微妙也很奇怪，甚至讓人知道了會覺得獵奇。

但是沒有接受過外面的世界的常識的小少爺，此刻篤定了，普通人就是稀有的。這個普通人能夠懂他，給他安全感。

而則他是凌駕於普通人以及普通咒術師以外的存在，就像五條家族人所希望的，兩歲的五條悟竟然被養出了神性。

或許原柯的確是特別的，某種意義上她和五條悟真的很像。失去了記憶的她，麻木且茫然的被迫佔據著五條柯的身體。就像突然落俗的神明，茫然失措的在接受人類的生活。

五條悟則是被人工培育的神明，天賜的能力和神明的眼睛讓他成為凡人觸手可及的神。他們會謳歌他，信奉他，用人對於神明的慾望栽培他。

五條家其實並不需要五條悟性格有多好，多麼善待族人。他只要夠鋒利就好了，就像五條雄一郎曾經和原柯說的那句話一樣，把他打磨成五條家的刀。當然，五條雄一郎並不是認真的想要把原柯當做磨刀石，他只不過需要披著五條柯身體的原柯，乖巧的當他的妹妹，僅此而已。

他們都是被人利用的存在，所以無形之中會產生惺惺相惜之情。輕輕的攥了一小撮五條柯的頭髮，五條悟窩在五條柯的懷裡沉沉睡去。

所以對於小時候的五條悟而言，普通人是能夠懂他，理解他，給他安全感的存在。雖然單一個體不能代表群體，但是這種情誼也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未來的五條悟對於普通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