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弈文和凌武在小時候是沒有爭執的,一個總是喜歡出點子,另一個總是習慣去執行,所以兄弟二人的常規模式是凌武選擇做什麼事情,弈文跟著凌武做這件事情,久而久之,凌武已經習慣了弈文對自己的決定言聽計從,他沒有想到長大了弈文卻並不總是聽自己的。「文兒,你能思會想,這很好,你有自己的見解,有自己的想法,這一點我很放心,你從來不按照我們給你規定的生活方式去過活,能夠跳出常規去思考事情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你這麼年輕,有活力有朝氣,可你知道嘛,我很擔心,你這麼年輕卻已經有人開始仇視你敵對你,有時候我常常在想,當年我把你帶回來,是救了你,還是害了你。」衛嚴謹說完,弈文咚的一聲跪在了地上。
「文兒,我已經老了,你的兄長雖然有一腔熱血,但我很清楚,他做事衝動,殺伐心太重了。你呢,做事有點猶豫,不夠決絕,思考得太多,我很明白你是怕因為自己的失誤而做錯事情,但很多時候你要明白,不是什麼事情都可以等你想夠了安排全了才去做,」衛嚴謹說到這裡時嘆了口氣,「你的哥哥出世時,替他卜了一卦,卦象上面說,武兒是將星主事,這一生都要征伐殺戮,戰場對他而言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朝堂相反會要了他的命,你明白嘛,文兒?」
「父親的安排,文兒知道了,文兒明白父親的意思。」弈文的回答並沒有讓衛嚴謹感到滿意。「不,不僅僅是明白,我要的是你要知道接下來要生什麼事情,我們要跟匈奴打仗,打仗後方就要穩定,朝堂也好,府中也罷,你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後想置我於死地,我不惜命,我活了幾十年了,身邊來來去去的人一多自己也就看透了,可我不能把衛國的大業葬送在他們手中,平rì里一片歌舞昇平,但我是知道的,背地裡要搞鬼的人一直都在做著準備,你們的母親雖然並不想害我,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跟什麼人接觸,她不知道自己的作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你是個好孩子,如果可以,我不想讓你被牽扯進來,但沒辦法,能信任的人越來越少,當年朝中宰相陳章就是一個例子,當年平定了叛亂,百廢待興,可有人就是要說我要謀朝篡位,想要謀我xìng命,他們標榜自己為衛道士,說自己是匡扶正義,可誰知道什麼是正義,有的人表面上與我稱兄道弟,背地裡卻不懷好意,這樣的事情太多太多。文兒,今後你也要明白,有時候傷你的人不一定是想害你,救你的人也不一定是想幫你,你要記住了,凡事要分開對半看。」
「孩兒明白了,謹遵父親教誨。」衛嚴謹示意讓他站起來。「這段時間,我會想辦法安排一下讓你先謀個職位,好進朝堂聽政,要做事情就得先有個名分,名正言順才好辦事,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下,仔細想想今後你該怎麼辦,你要面對的,不光是朝中那些大臣和你母親,你要面對的是你自己。你要面對的是無盡的嘲諷與痴笑,你要面對的是別人的不理解和歪曲,你要面對的是自己身邊的親人,你要面對的是別人的指責與謾罵,你做好了準備去面對這些嘛?我的孩子。」衛嚴謹站了起來走到弈文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父親,我知道。」弈文的眼光中充滿了堅定。「知道就好,你先下去吧。」弈文站了起來,行禮之後便出去了,出了書房,他徑直走向了府門,出了府門,他便朝城南走去,循著內河一直往南走,走到了那座小亭,茜兒並不在。他這才意識到今天是沒有跟她有約的。於是,弈文又朝晴芳好走去,晴芳好的白天是不怎麼熱鬧的,畢竟白天太熱鬧了會有傷風化。
弈文走到晴芳好那塊牌匾下,他的臉上寫滿了yīn郁,他抬頭看了下牌坊,便又往裡走。
「公子,你怎麼來了?」坐在燒水房燒茶水的茜兒驚訝的看著出現在自己背後的弈文。她往四周看了下,現並沒有其他人,便拉著弈文往裡面走。「公子,你怎麼進來的?」「翻牆。」「翻?翻牆翻進來的呀?」「嗯,是的。」茜兒撅著個嘴問道:「大白天的,你翻牆進來,被人看到,還不以為你是個賊人?」「沒關係的,你有空嘛,我想跟你聊聊。」「現在怕是不行,我在給薔姐姐燒水泡茶,要不等一會兒午膳我偷跑出來我們再說,好嘛?」茜兒看著yīn郁的弈文,「行,我在小亭等你。」「嗯,我一定去。」
弈文說完便有翻牆出去了,茜兒看著他出去,有點不舍,感覺剛才應該問問他生了什麼事情,怎麼臉上都是不開心的表情。午後的時光是要先吃飽飯才能感覺滿足的,吃飽喝醉,睡個午覺就會覺得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也不過如此,可對於沒吃飯的人來說,午膳是個讓人頭疼的事情。「公子,你還沒吃飯吧,我給你拿了點過來,你先吃吧。」茜兒打開了自己手中的絲絹,裡面裝著兩塊糯米糕點。
「謝謝你,我不餓。」弈文的回答讓茜兒有點失落。「公子,剛才我沒來得及問你,是不是生了什麼事情呀,你好像很不高興,是不是有人欺負你啦?」茜兒關心的問道。「沒有人欺負我,茜兒姑娘。我只是想見見你。」「公子,你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我雖然知道的不多,但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你以前是那麼喜歡笑的,現在都不笑了,一定是有什麼壞事情生了。我雖然很笨又不會說話,做事情也毛手毛腳的,但你不高興的話,我也會被感染,也會跟你一起不開心的。」
弈文尷尬的笑了笑,他伸過手拿起絲絹里的糕點說道:「沒有,你看,我現在不是餓了要吃東西了嘛?」「是嘛,可你剛才都那麼不高興的樣子,我還真以為是不是生了什麼或者是我做錯了什麼事情,讓你這麼不開心。」「沒有,不是你的錯。」弈文趕緊辯解道。「那也就是說,公子你真的不開心,那到底是怎麼了,你可以告訴我啊。」茜兒焦急的問,弈文卻側過頭嘆了口氣,她感覺事情好像很難說出口,便蹲在了弈文的面前,笑著說:「公子,以前我在晴芳好的時候,陪姐姐出去買東西,路人的人看見我們,有躲著我們的,有故意上來耍流氓的,還有些人更可氣,大聲罵人,那時候我停了那些話可傷心了,總會想哭,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這樣說話,可姐姐從來沒見哭過,姐姐說人活在世上都是要受委屈的,要是一受委屈就哭哭啼啼,那是沒有開心可言的,如果僅僅因為自己正在受苦受難就要哭就要難過,那每一天都哭過去是很愚蠢的,因為你笑一天是一天,哭一天也是一天,既然都是一天,那為什麼要選擇一個讓自己難過的方法而不選擇一個讓自己開心的方法呢,」
「所以呀,我覺得越是傷心難過,就越要開心,就算是自己逗自己笑都是可以的,要是連自己都不願意去幫助自己,那你就是徹底的失敗了。」弈文抬頭看著眼前這個蹲在地上的女孩子,她身後的路人也有不少白眼以示,眼神中充滿著輕蔑,她應該知道男女禮儀,但她卻笑得很開心,兩個酒窩和眯成縫的雙眼皮似乎告訴弈文只要開心,這世間很多東西都是無關緊要的。「我知道了,謝謝你,你快起來吧,不然別人還以為我欺負你來著。快,快起來。」茜兒蹭的一下跳了起來,「你看,笑一笑多好啊,笑一下就什麼事情都沒有啦。」「是啊,什麼事情都讓你說沒了,還能不笑嗎?」茜兒突然想到時間不早,自己還有碗要洗,於是對弈文告別。「公子,我還有事情要回去做,先回去了。」「那我什麼時候能來找你?」「明晚吧,明晚是燈會,薔姐姐要和其他姐姐們出去游燈,晚上還有詩詞大會,我可以偷偷跑出來。」「那好吧,明晚我在後門等你,不見不散。」「嗯,不見不散。」弈文和茜兒相視一笑,弈文目送著她離開之後才走。一路上茜兒蹦蹦跳跳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魏媽媽好,薔姐姐好,眾位姐姐們好。」茜兒怯生生的打開了房門,走到了大家面前。這是在花下柳後院的藝禮房。坐在茶桌前的魏媽媽顯然有點等得不耐煩,她開口說道:「早讓你來,你卻要洗個碗,現在倒好,姑娘們都喜歡去做下人的活兒了嗎?」冬薔陪笑說道:「魏媽媽,茜茜還小不懂事,她雖然就要掛燈了,可對自己的工作還是不敢有疏忽,這不是很好嘛,要是每個姑娘都想著自己要掛燈要納名,那豈不是大家都只管吃喝學藝就什麼都不用做了,那是不是您老人家得伺候她們呀?」魏媽媽伸過手作勢要掐冬薔的嘴,開口道:「就你花花腸子最多,不說別的,茜茜,你也學了這麼久,該讓我們看看你學得怎麼樣了吧。」茜茜欠身說道:「是。」然後便開始把自己所學的一一展現出來,她學的是些什麼呢?是歌舞,是禮儀,是彈琴,是所有能討好一個男人的技藝,但很可惜,這位姑娘手腳有點笨,她的歌聲還好,但舞姿和琴藝著實讓冬薔替她著急。魏媽媽顯然對這樣的水平是不滿意的,她拍了下桌子站起來說道:「就這樣的技藝能有什麼出息,難道你要學個下處一樣嗎?」魏媽媽說完,茜兒便羞愧地低下了頭,魏媽媽身後的姑娘們也都站了出來,「媽媽,茜茜還小,慢慢學也是來得及的。」「媽媽不要著急上火,這傷了自己身體多不值當啊。」「茜茜年輕不懂事,媽媽不必跟她一般見識。」冬薔也站了出來說:「茜兒,你看你把魏媽媽氣得多難受,媽媽一心想栽培你,你怎能這般不知好歹,毫無長進,還不快出去,免得讓媽媽看你又傷心難過。」茜兒聽到這裡,就欠身退下了。
「好了,媽媽,我已罵過了她,您就消消氣。」冬薔端了杯茶給魏媽媽,「不是我兇惡,在我們這裡,要想過得rì子舒坦,就該在這方面下功夫。我罵她的時候,你們也要聽著,你們將來是跟我一樣殘花敗柳的守在這兒還是脫離苦海有個好去處,全看現在了,特別是你,薔兒,你現在有這麼好的條件,更應該早點為自己打算,真不明白那酒鬼有什麼好的。」「好了,我知道了媽媽,你就先喝口茶潤下口吧。」
「眼見這rì子就要到了,還是這麼沒進步,到時候她怎麼打響名號,那些達官顯貴有多挑剔你們是知道的,要是不學好,將來難道要在這裡掃一輩子地端一輩子茶不成嘛?」魏媽媽越說越生氣,便索xìng說完就出去了。冬薔跟眾姐妹們一一道別之後走到茶水房,茜兒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茶水房,這次她也還是在這裡。燒水房裡很熱,因為要供應花下柳的熱水,有人要喝茶洗澡泡腳都要熱水,燒水房因此從來沒有停止過忙碌。有時候半夜都還有人在燒水,一個享受的生活自然是有別人去替自己工作才能讓自己享受的。
「你這丫頭可倒好,一被罵就躲到這裡,讓我去替你挨罵了。」冬薔說完,便拿來一個馬扎坐在了茜兒的旁邊。「姐姐,我學了好久都學不會,讓你失望了,姐姐。」冬薔看著一臉愧疚的茜兒,她把她攬入自己懷中,悲傷地說:「有時候我真後悔把你帶進來,等你長到十二三歲就該送你出去,去當個丫鬟也好,去替人做工也好,都比讓你留在這裡好,早知道逃不過這一天,我就不該留你。對不起,茜兒,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沒有替你做好打算,是姐姐害了你。」茜兒掙脫了出來,開口說道:「不怪姐姐的,當初你讓我逃,是我自己笨才被抓了回來,要不是姐姐,我也不可能多活這十年,這十年姐姐待我恩重如山,有好吃的都會留我,有好玩的都會贈我,會給我做新衣裳,會幫我梳辮子扎頭,姐姐對我的好,我萬分都報不了答一毫,姐姐,你真的已經做得很好了,這次我怕是逃不過去了,我也不怨誰,也不恨誰,姐姐,也許這真的就是我的命,我也想反抗,但看來是無望了,姐姐,我認了。」茜兒說話是從來不會悲傷不會哭泣的,說這話時就好像跟人玩捉迷藏多了好久,最後被捉到了也就認為是自己運氣不好,這樣的語氣讓冬薔更傷心,她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哎呀,姐姐,你怎麼哭啦,不哭不哭,哭壞了狀可就不漂亮了。」茜兒感覺拿出了自己的手絹替冬薔擦乾淚水。「好了,別擦,你這毛手毛腳的越擦越花。」說完,兩人都撲哧一笑,好像剛才的傷心難過是留不住的,一瞬間就能由yīn轉晴。茜兒和冬薔坐在燒水房的馬紮上說了好久好久,她們談了很多,一直聊到天黑門外掛了燈才意識到已經很晚了。
「呀,姐姐,明天晚上你要出門的吧?」茜兒忽然意識到自己跟弈文明晚的約定,她開始打起了新的小算盤。「嗯,怎麼你不打算跟我去嘛,去年你還吵著嚷著讓我帶你去逛燈會,怎麼突然就沒了興緻?」「不是的,姐姐,我跟蓮兒她們說好了,明晚要是能出去看燈會就陪她們一起去,姐姐們都出去了,我們就剛剛好可以偷偷跑出去玩,再說了,要是跟姐姐你一起去的話,一路上不知道要多麻煩呢,又是魏媽媽和其他姐姐,還有其他那些公子哥。」「原來你是早就想拋下我,跟其他的小姐妹一起出去是吧?」冬薔並未察覺茜兒的心思。「哪有呀,姐姐,畢竟我跟人家都說好了,而且你們在場,多累人呀,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去買零嘴,要是魏媽媽在場,我是連糖葫蘆都不敢去買來吃的。」冬薔不禁笑了起來,就為了能去買串糖葫蘆,這小妮子還是沒長大似的。「那好吧,明晚你就別陪我了,我去跟劉老頭兒說你是陪我出去了。」劉老頭兒是花下柳後院的看門人,無論姑娘們要出去買胭脂手絹絲巾還是要出去看醫拿葯號脈都要先跟他說清楚,他是個七十歲的老頭兒,長著山羊鬍子,為人正直,雖然駝著個背,姑娘們偶爾戲弄他,但他從不跟人生氣,茜兒第一次逃跑時,劉老頭兒當時就攔下了她,問道:「茜茜姑娘,你這是要去哪兒啊?」茜兒是逃跑自然不敢說清楚,可也不敢撞倒他,他雖年邁瘦弱,但姑娘們都知道他的為人,不肯害他。於是茜茜按照其他姐妹告訴她的方法,直接跟劉老頭兒說要逃跑。「劉爺爺,我要逃跑。」劉老頭一隻手伸在耳旁想讓自己聽清楚,「哦,要走哇,好好好,你快走吧,出門兒往左轉有一條近道可以避開晴芳好那塊牌坊,你往那邊走,我先去喝盞茶,然後再告訴他們,你的走,別停留。」說完,他指著門外左邊街道上的一條小巷,然後把茜兒給推了出去。
劉老頭兒這樣做,已經有幾十年了,他總會告訴想要逃跑的姑娘,哪條路上是安全的,能躲開爪牙,他總會先去喝口茶唱個曲兒然後再走進去找到掌事媽媽說姑娘跑了。「我一瘦老頭兒,一不能打而不能撓三更不能咬,我拿什麼留人家呀?」面對責罵他的這番話總能推脫掉所有責任,劉老頭兒幹了幾十年,沒人因為他故意放走姑娘而為難他辭退他,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拿張逍遙椅放在後門邊上,再拿把扇子端杯茶,坐在椅子上晒晒太陽,姑娘們出去先都會先道安然後再說自己要去幹什麼,什麼時候回來。劉老頭兒似乎從不關心她們出去做什麼,但他總能知道誰要逃跑,他會第一感覺出來,不管這姑娘拿沒拿包袱,有沒有帶衣裳。他已經活了七十多年,茜兒被抓回來后,又一次問道:「劉爺爺,為什麼你總是會先放人跑,然後再去跟媽媽說人跑了呢?」
劉老頭兒笑了起來,「你們啊,都年輕還能跑,我是老了,跑不掉咯,也就放你們條生路,要死要活還不是你們自己做決定,我看你們跑,也就當做自己也跟著一起跑一次吧。」茜兒用手托著腮,蹲在地上,她看著這個滿面皺紋和風霜的老頭,忽然覺得他很想自己爺爺,老弱年邁,無能為力之餘,在平淡的時光中了此餘生,卻又總是笑嘻嘻的去面對一切,人老了,但好像心還沒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