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頭血>篇
朝陽下,朔風裡,數點寒鴉棲樹枝。
清冷光線被濕冷的空氣迷濛著,遠遠瞧去,枝頭寒鴉如墨,咕咕的叫聲自它們胸膛里發出,迴旋在空寂的田埂之上,讓人乍聽之下驀然生出蕭瑟姑涼之感。
烏泱泱人影包圍之中,一片焦土之上,是一具年輕的女屍。
齊整地梳著未出閣女子的半髻,面孔蒼白而稚嫩,瞧著左不過十二三的年紀,手中還緊緊攥著幾塊顏色鮮艷的花布料子,衣衫平整,面容平和,彷彿只是睡過去了,只有薄棉斜襟短襖上暈開了一片暗紅的血色,昭示著她人生的去路。..
仵作正在初步驗屍,判斷死者被害的時間和致死原因。
縣丞和衙役在觀察周圍的環境,努力尋找蛛絲馬跡。
數丈之外,圍觀村民烏泱泱圍了一堆。
老人家捋著一把雪白的長須,搖頭嘆息道:「第三個了,都是被人扎了心窩子的毛丫頭,活活流幹了血,死前也不知道受了多大罪,真是可憐啊!」
挑著擔子準備去賣貨的年輕小哥兒停了腳步,點著腳看著、聽著,大約是想待會子進了城好拿來跟臨攤的賣貨郎說道說道這第一手的見聞:「這兇手真是喪心病狂,也不怕遭報應。」
拄著拐杖的大娘用力杵了杵地面,恨恨道:「要是怕報應,也不會這麼做了。」
發現屍體的胖大嬸捂著依然突突直跳的心口,一邊咒罵著喪心病狂的殺人兇手,一邊又暗自慶幸自己生的都是兒子,不必提這份兒驚懼的心。
家中同有未出嫁女兒的大叔看了眼縣丞年輕的面孔,眉心緊擰:「縣令重傷管不了,也不知道縣丞能不能查出什麼兇手來!」
一身利落打扮的裴知意坐著「敞篷馬車」自山上下來,慢悠悠繞著田梗邊繞了一大圈,方緩緩去到了屍體旁查看。
看守屍體的衙役似乎認識她,沒有阻止她的舉動。
須臾后,她起身走向了縣丞處:「可以去白楊村看看。」
被趕鴨子上架的少年縣丞儲時蘊正覺禿頂一片烏雲壓頂,聽著熟悉的聲音便看了過去。
昨夜大雨帶來的濕潤在陽光的照射下彷彿香爐里吐出的裊裊如霧的青煙,籠在裴知意的身側,使整個人都顯得渺茫而神秘。
那雙一雙星眸卻分外清定,目光彷彿深秋碎金的陽光,從纖長的睫毛間濾出,微微折射出攝人的光芒。
怔了須臾,方回過神來,他輕咳了一聲道:「為什麼說是白楊村?」
裴知意眉目清斂,澹聲道:「死者中衣衣袖沾染的花粉為黃色,並有一抹紫色,應是屬於番紅花。番紅花難栽培、產量低、採收耗時,所以整個平江城種植的人戶不多。最近的是白楊村楊大姐家在種植此花。」
隨即又指了指對面那條路上的一段籬笆,「死者的馬面裙上勾絲了,就你們過來的那條路上。」
儲時蘊的護衛常郁大步過去,第一遍並沒有發現什麼。
第二遍沿著籬笆放慢了腳步仔細找,果然在一根削尖的杆子上發現了一根極細的杏色棉絲,拿回來與死者馬面裙的料子一比,果然對得上!
常郁興奮地看了知意一眼,「確實是!看來死者確實有可能是兇手從白楊村那邊搬過來的!」
儲時蘊揮手,讓衙役往白楊村去查看番紅花地附近有沒有什麼線索。
又同她分析起案情來,如竹清秀的面龐疑雲深重:「前兩樁,棄屍於竹林、碼頭,這一次棄屍在村莊里集中丟棄垃圾的地方,看上去是為了讓人早些發現屍體,但兇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默了默,「挑釁官府也有可能,但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日頭漸漸高升,曬去了空氣中的潮濕之氣。
舉目望去,是一片湛藍如碧的天,彷彿一塊上好的琉璃,澄澈而通透。
裴知意暗暗嘆息,他把自己從水裡撈出來的恩情到底要查多少案子才能還清。
不過對於他的疑惑,她卻早有推測:「那就要從兇手殺人的動機來說了。取人心口血可能有兩個原因,不是為了練一些邪門功夫,就是為了做藥引子的。」
儲時蘊覺得有道理,盯著屍體看了半響道:「或許更有可能是為了做藥引子。」
裴知意轉身背對著人群,點頭道:「死者的指甲清理乾淨,衣裳雖染了血和青苔,但是很整齊,髮髻一絲不苟,顯然是特意收拾過的。這是兇手給予死者最後的尊重,也可以說是對死者的愧疚。練邪門功夫的瘋子,可不會在意獵物死的是不是有尊嚴。」
儲時蘊點頭,肯定了她的推測:「兇手殺人取血,應當是為救自己很在意的人了。」
裴知意聳了聳肩:「這個得你們自己去查了。」
儲時蘊見她說完還沒有甩頭就走,便知道她還有新的發現,他小聲詢問道:「看出了什麼?」
裴知意皺眉看著屍體好一會兒,才道:「可能是侏儒。」
儲時蘊一詫:「何以這樣分析?」
裴知意將自己的看法慢慢道來:「死者身上沾染了那麼多的青苔,必然是在一處較大的陰暗且利於躲藏的地方待過。方里內全是田埂屋舍,青苔也就白楊村之後、長明庵山腳下的那個石洞最適合生長。而那石洞只有半丈高,普通成年人進去動作必然受限,但對於侏儒來說,卻是正好。」
儲時蘊雖是周楊縣的縣丞,到底不熟悉四周的環境,沒有摸里之外的石洞。
但是聽她的分析還是頗有道理的,便先讓衙役去石洞那裡探查一下情況。
「但是死者是正陽村的人,無緣無故怎麼會跑到白楊村后。她是如何被兇手引至石洞的?」
裴知意指了指死者手裡緊攥著的幾塊料子:「她手裡的是杭綢,顏色鮮艷,料子上乘,這對於一個愛嬌愛俏且馬上要出嫁的小姑娘來說,是很大的誘惑。」
儲時蘊雖不是女子,但人對於鮮艷事物的喜歡和追隨心思是相同的:「兇手假裝一路掉落布料,以此引著她到石洞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