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馬隊出發
()月隱星稀,雄雞高唱,籠罩在淡淡薄霧下的草原逐漸明亮起來。
吳玄掀開門帘走出氈房,打望天際上掛著的絲絲白雲,便知道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他徑直來到馬廄,赤風駒已在棚中焦躁不安地來迴轉悠,望見主人過來,頓時前蹄刨地咴咴噴鼻。
吳玄望著它那焦急不耐的樣子,拍拍馬頭不由失笑道:「忘記你還未呆過馬棚,習慣嗎?」
赤風駒短促嘶鳴著蹭了蹭他的臉,算是回答。
將馬具安放整齊后,他翻身上馬一抖馬韁,赤風駒一聲嘶鳴,風馳電掣般飛出揭羌部落,閃電般向遠方掠去。
赤風駒神駿無倫,天生喜愛急馳狂奔。跑了xìng,越跑越快,越跑越是高興,到後來在草原上直如收不住了腳。吳玄怕它累倒,勒韁小休,它反而不願,只要韁繩一松,立即歡呼長嘶,向前猛衝。這馬雖然力急馳,喘氣卻也並不如何加劇,似乎絲毫不見費力。
朝陽初升,霞光漫天。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吳玄便沓沓走馬而回,望著遼闊無邊莽莽蒼蒼的青綠草原,行進其中彷彿整個天地就只有他一人,沒有了時間,沒有了方向,就如同蒼茫人海中一個小小的孤島,遠離了塵世的浮華喧囂。
吳玄覺得自己還是有著濃厚的隱士情懷,在當初遊歷天下的書劍漂泊生涯中,對縱橫山水、快意林泉的悠閑生活便有著淡淡的相望。然則偏偏事與願違,他所修所學乃是謀國大道、兵法韜略,求的便是捭闔朝堂征戰沙場的出將入相之道,與隱士生涯猶如冰炭不能同器,豈非大大令人扼腕嘆息。
一隻寥寥孤鴻悠悠劃破天際,給這個清冷的世界帶來了一絲生氣。吳玄在紛雜的思緒中恍然回神,向前一望,見到一箭開外之地孤零零地矗立著一顆不高不低的白楊樹,遠遠望去,彷彿是肅然而立的高冠士子。
吳玄皺眉凝目,用馬鐙輕輕一磕馬腹,悠閑慢行的赤風駒頓時心領神會,一聲宛如龍吟的長嘶,放開四蹄如同赤sè閃電般急馳而去。
單單的一人一馬,卻如長虹貫rì流星趕月般氣勢逼人,在與白楊樹交匯的那一霎那,一道細長的弧形青光伴著嗡嗡震音閃過,吳玄手中的戰刀已帶著勁急的風聲斜劈下來,「砰」的一聲巨響,戰刀輕而易舉地便掠過了樹榦。
吳玄緊緊勒住馬韁,赤風駒疾馳之下驟然人立而起,沓沓數步打起一圈煙塵便穩穩停下,此時只聞「啪嗒」一聲,吳玄回頭一看,碗口粗的白楊樹已攔腰而斷。
「這刀怎會如此鋒利?」他駐馬而立,凝視著手中樸實無華的兵刃,不由暗暗稱奇。
快要離開師門之際,白蒼蒼清瘦矍鑠的老師輕捷地將他領到山峰之巔一處避風之地。看著四周空無一物的白茫茫雪地,吳玄大是疑惑,不禁猜測老師的用意。
老師也不說話,走到山壁抖掉皚皚積雪,又扒開虯結枝滕,一個高越丈許的溶洞便出現在眼前,吳玄定眼一看,溶洞口人高的青石上刻著「鎮劍廬」四個龍飛鳳舞的血紅大字,看起來年代頗為久遠。
「為何名曰鎮劍廬?」他好奇問道。
老師淡淡道:「劍為兇器,主殺戮征伐,所以師門前輩以青石紅字鎮之,是為「鎮劍」之意。
他恍然點頭,這時老師已點燃了手中的松脂火把,向徒弟招了招手,率先向岩洞內走去。
岩洞內並未像吳玄想像中那般yīn冷chao濕,反倒是越走越熱乎,就著搖曳的火光曲曲折折大約前行里許,兩邊原本觸手可及的岩壁也漸行漸寬,拐過一個彎道,步上一道九階石梯,他頓時被突入奇來的熠熠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來。
這是一間四周皆為青石岩壁包圍的寬闊大廳,廳內高台橫亘著五尺高的青石桌案,上面整齊排列的劍架上置放著十餘口長劍,大廳四個角落佇立著等人高的青銅大燈,上面竄動著可燃燒數年而不滅的鯨油火苗,給冷清粗獷的空間帶來一絲溫暖。
老師悠然一笑道:「劍器乃名士防身之物,按照我門規矩,徒弟可在這裡任選一口名劍。」
吳玄依言頷,走上高台從左至右緩慢掃視案上寶劍一周,從容下台對著老師深深一拱道:「稟告我師,此等劍器皆為凡物,徒弟不要也罷。」
老師白眉一挑,頗有興趣地問道:「徒弟也懂相劍術?那說說劍器有何等級?」
吳玄稍一沉吟,郎朗高聲道:「劍器可分五等,天器、神器、名器、利器、凡器、劣器是也。」
「劣器、凡器不言而喻,利器鋒利無匹,名器削鐵如泥、神器斬金斷玉,而天器者可裂rì破空。」
老師白眉一抖,淡淡道:「如此論斷第一次聽說,可有相對應之劍啊?」
吳玄點頭道:「利器者案上諸劍是也;名器者承影、純鈞、魚腸、太阿、龍淵、赤霄、湛瀘劍;神器非幹將、莫邪雌雄劍莫屬;而天器之劍乃我華夏至寶軒轅衛道劍,可惜此劍史書記載寥寥,早已湮沒後世不可尋也!」
「哈哈,一家之言,一家之言。」老師縱聲大笑,快步走上高台用手在牆上啪啪兩下,只聽「哐當」數聲,原本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青壁上霍然彈出四條劍槽,霍霍劍光躍入眼帘時周身已被突如其來的冷氣覆蓋。
吳玄猶在錯愕愣怔,老師已道:「先示劣品而後示珍器,才知名劍可貴,徒弟可在這四口劍器中任選一把。」
吳玄略帶揶揄地笑道:「這也是我門規矩?」
老師笑而不語。
這四口名劍卻為難得珍品,或英挺秀長;或短小jīng干;或寬闊霸道;或狹長內斂。一把一把的晃眼而過,吳玄不禁感概一嘆道:「名器七口而我門有其四,難得可貴也。」
他正準備拿起眼前銘刻著大河濤紋的太阿劍品鑒,目光不經意地向最右邊牆角處的一瞥,卻現除了四道劍槽外另有道劍槽孤零零地懸在那裡。一把通體黑森森形同墨玉的長兵正躺在槽內,一無光澤二無劍氣,好似一塊普通的生鐵條。
順著徒弟疑惑的目光,老師也輕輕地「咦」了一聲,走上前細細端詳槽內,奇道:「這劍,不,這刀是哪來的?」
吳玄抓起長刀在手中一掂,細細查看,長刀背厚刃薄,刀身細長而略帶弧彎,鋒刃雪亮,寒氣逼人,放在手心便聞一陣隱隱約約的金鐵振音傳來,彷彿是臣子見到君王般嗡嗡輕鳴。
「老師,我就要這無名刀。」吳玄用雙手將長刀橫置,對著老師深深一躬。
老師幽幽一嘆:「老朽來此地不下百餘次,從不知道何時有了這怪刀?此刀出世並非偶然,想必冥冥之中必有天意,你,拿去吧。」
下山之前,吳玄為此刀削置了一把木質刀鞘,刀鞘上用珍貴的深海鯊魚皮包裹了數層,因此刀無名,他便作主取為「無涯」之名。
策馬返回揭羌部落,zhongyang寬闊的廣場上牧民們正忙碌地向停在場中的馬車累積貨物,一捆捆牛羊皮,一堆堆大餅乾肉、一桶桶馬nai酒用黑sè的篷布苫蓋得嚴嚴實實,即便是路途中暴雨傾盆,內中的貨物也不會打濕分毫。
吳玄翻身下馬,原本在人群中吆喝忙碌的扎赤木大笑著走過來:「從雲昨rì休息可好?」
吳玄拱手道:「溫暖舒適,多謝族長盛情。」
「那就好。」扎赤木放聲大笑,指著場中馬車道:「這便是要押往護羌城的輜重物資,等會咱們一起上路,也相互有個照應。」
rì上中天之際,牧民們已將貨物裝載完畢,整整十七輛滿載貨物的木板馬車,馬車排列成一條長龍,車轅上都坐著一個挽韁執鞭的駕車人,四周則是護衛的三十餘名帶刀背弓騎士。
位列前方的扎赤木一甩馬鞭,用力向前一揮,車隊便魚貫開出部落磷磷向東北方開去。
馬隊一路悠悠慢行,吳玄閑來無事便在馬背上悠哉地捧起一本羊皮書觀讀,胯下的赤風駒不需任何指示便甩著尾巴跟隨大隊前行,看得牧人們稱讚羨慕不已。
黃昏時刻,馬隊來到一條寬闊的河流邊,河流清澈見底,魚蝦翻騰嬉戲,密匝匝的鵝卵石鋪滿了整片河灘地。
扎赤木尋得一處淺灘渡河,大手一揮,牧人們便策馬趕車渡水而過,一時間人聲馬嘶,車輪滾滾,片刻便利落快捷地抵達了對岸。
看著行將夜幕,扎赤木吩咐就在此地紮營,牧人們迅在河灘上鋪下一張寬闊的氈墊,又從馬車上卸下酒桶干肉,喧囂著大吃起來。
吳玄對草原部落冷炊冷食的生活頗為不習慣,便在河灘上找來一堆枯枝樹葉點燃,又用支起木架子在篝火上掉了一個jīng巧的小陶壺,放入茶葉煮了起來。
「呀,從雲,好香咧。」扎赤木尋味而來,看著陶壺中上下起伏的綠sè新芽,讚嘆不已。
「族長可願一嘗?」吳玄悠然一笑。
「哈,這樣最好,快來一碗。」
吳玄在一旁的大青石上擺上兩隻陶碗,將陶壺中碧綠清香的茶水注入其中,扎赤木迫不及待地捧起一碗仰頭便牛飲而下,放下陶碗又意猶未盡地嘖嘖嘴,笑道:「看樣子從雲也是過慣了風餐雨宿的生活吧?」
吳玄微笑道:「十二歲時便孤身一人遊歷天下,也算是習慣吧。」
扎赤木恍然點頭,遂即又滿不在乎地撇嘴道:「遊歷天下?還不就是你們齊人看山看水欣賞景sè的託詞而已,還能做甚?」
「族長有所不知,這不單單隻是走馬觀花欣賞風景那麼簡單。」吳玄搖頭一笑,「所經所到之地的人文地理、風土人情、民俗文化、山川河流分佈,都要記錄在冊瞭然於胸,當年我沿著大河水系沿途遊歷一年之久,回來光札記便作了百餘張竹簡,堆滿了一丈高的書架,至今還保存完好。
扎赤木還是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好奇問:「那從雲去過哪些地方呢?」
「東至海濱,南下嶺南、北上大漠,觀天地之奧妙,領山河之奇絕,快哉快哉。」
扎赤木聽得連連點頭,不禁感概一嘆道:「三十年前我阿父救過一個來草原收購皮貨而不慎跌下山崖的中原商人,他在揭羌修養期間,給還是小兒的我講了中原之地許多故事,唉,相比之下,揭羌之地何其狹小,多久我才能像你一般到中原見識見識哩。」說到後面,已是悠然神往。
猛然之間,吳玄覺得這揭羌族長有些可憐,嘆息一聲道:「天下之事並非一成不變,族長,會有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