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第7話 夢魘往事
高燒不斷……
高岳一直昏昏沉沉。
好熱、好熱……
好冷、好冷……
他全身冒著大汗,身體時而滾燙,時而冰冷。
為了他的病,身為主事女官的綠衣女子——安倍安子已經多日徹夜未眠。
高岳暈倒的那一天,雨下得特別大,這裡又是郊野,周圍的村落不多,安子派遣去請醫師的僕人,在清晨時分,才從附近的村子中請來一位醫師。
「醫師大人,我家大人忽然暈倒了,勞煩您快看看他」,安子親自將醫師迎入高岳的寢室。
東瀛男女的禮數十分嚴謹,但安子顯然已不拘小節,畢竟此刻救高岳要緊。
醫師帶著奇怪的眼神看著安子,這個身穿金襕服飾,身份高貴的女子,竟然對著一位身穿低賤奴僕衣衫的少年恭恭敬敬,並且尊稱他為「大人」。
臉前的這個少年,雙目緊閉,臉上毫無血色,氣若遊絲,病情似乎不輕。
「請問病者自身是否有什麼隱疾或者頑疾?之前曾經吃過什麼東西?是什麼時候暈倒?」,醫師向安子詢問。
這位醫師是一位白髮老者,看樣子行醫多年頗有經驗,他一邊為高岳診脈,一邊向安子詢問病情。
「隱疾?頑疾?好像從來沒聽姐姐提到高岳有什麼病」,安子在腦中搜索著姐姐告訴她的一切關於高岳的事。
「哦,隱疾、頑疾應該是沒有的,宗長大人是吃過飯糰之後暈倒的。不過飯糰也吐出來了。並沒有吃過其他的東西。哦,宗長之前淋到雨了,全身都濕透,不知道是不是著涼了」,安子一一回答著。
醫師,聽了之後點了點頭,閉上雙眼,很認真的診脈。
「我家大人到底是什麼病?」,安子著急的等待著醫師的診斷,忍不住詢問。
「應該是食物不潔,加上風寒、勞累,導致外邪內侵。服用清理腸胃的湯藥、驅除風寒,好好休息,慢慢調理,並無大礙」,醫師一邊說,一邊為高岳開出藥方。
安子望著醫師的雙眼,可以見到「醫者仁心」,擔憂、懸著的心,也落下了一半:「醫師大人,真的非常感謝您。」
安子對高岳恨之入骨,卻又殷勤、細心的照顧著他的病情。
她心中的想法令人無法摸透。
她是要高岳生?
還是要高岳死呢?
服下藥物之後,高岳的燒開始退下來。
可是不久之後,體溫又開始升高,如此反反覆復……
在昏迷之中,高岳不斷喃喃自語……
「好熱啊……」
夢魘中……
「好熱……」
高岳彷如陷入火焰之中,四周都是熊熊大火,要往哪裡逃?
「好冷啊……」
「冷……」,啊!忽然跌入冰窟。
好黑,好冷!周圍寒凍入骨。
在冰火兩重天的煉獄中,高岳徘徊不斷,不能出離。
周圍一片黑暗,這裡是哪裡?我該往哪裡去?
黑暗中,忽然有一個聲音,在耳邊轟鳴:
「葯子的同謀……」
「有人說你參與了叛變,將葯子交給你的信拿出來。」
「交出來,交出來,把信交出來,把信交出來……」
「把信交出來,證明你沒有謀反。」
「交不出來?你就是葯子的同謀!」
「你是同謀……你想謀反……你是葯子謀反的同謀」
「你是!你是!你是……謀反……同謀……」
這個聲音,不斷在高岳耳邊轟炸,轟鳴……
周圍漆黑一片,黑暗中,真不知道該往何處,高岳的腦袋要爆炸般痛。
他拚命的,想要掙脫那個聲音,大叫道:「不!沒有!我沒有!沒有,我沒有謀反!沒有啊!」
高岳拚命的,在黑暗中,向前跑,想避開……
逃啊、逃啊!
這個聲音,卻像鬼魅般跟隨著他,無論他逃到哪裡,都逃不掉。
跑啊……跑……,全身的力氣都用盡,直到,倒在黑暗之中。
夢魘……
黑暗中透出一線光明……
高岳聽到一個聲音,在天空中回蕩:「沒有拿……沒有拿……沒有拿……」
高岳看到一個少年的背影,這個少年身穿黃丹色的直衣,手上拿著一條戒杖。
這是?
是我!
那天的我!
高岳心中的傷痛,重新燃起……
那天的畫面,在夢魘中,重現……
跪倒一地的,是一眾的奴僕們,旁邊站滿了持刀的侍衛,真子姐姐站在一旁。
「是誰?是誰拿了信?」,少年正在竭力追問著。
「不知道啊,殿下,我沒有拿」,跪在地上的奴僕們,回答的只有這句話。
沒有人承認。
沒有人願意承認。
信到底在哪裡?
到底是誰拿了?
「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少年失控了,大叫著:「到底是誰拿了信?」,手上的杖棒,劈頭蓋臉地打向奴僕們。
「不是我,殿下。」
「殿下,我沒有。」
「沒有拿……」
奴僕們抱頭痛哭,悲哭之聲在這黎明的清晨,遠遠傳開。
「沒有拿啊!」
天空回蕩著這個答案……
高岳看到——持刀的侍衛,凶神惡煞的在逼問少年。
高岳看到——少年失控的杖責著一眾的奴僕們。
少年追問著:「真子姐姐……真子姐姐,真子姐姐在哪裡?快讓她看看昨天是誰當值?誰收了送來的信?」
高岳看到,真子姐姐抿了抿唇,下來決心一般,回復道:「殿下,信是我收的,別再打他們了。」
「真子姐姐,你快把信拿出來」,少年催促著真子去拿信。
「讓我回房間去取吧!殿下,你沒有謀反!因此要好好活下去。」
這一幕幕的畫面,歷歷在目……
高岳在夢魘中仍見到,真子姐姐轉身離開前,曾經給予少年一個深深的擁抱。
他卻沒有看到,真子姐姐轉身之後,眼中帶著的淚珠,已經滴落衣襟。
高岳再次經歷那個場面……
真子上吊自殺了,留下八字遺書:高岳殿下清白無辜。
出人命了!
逼死了皇子殿下的女官,怎麼辦?
她是天皇最信賴的人!
天皇最信賴的家族的長女?
這個家族不會善罷罷休的。
如何向天皇回復?
搜到謀反信未?
沒有……
那沒有證據。
怎麼辦?
將這幾個侍女帶回去嚴刑拷問。
就這樣回去復命?
只能這樣復命了。
那走吧!
快走吧!
「真子姐姐,不要!……不要離開我!為什麼?為什麼?」
「真子姐姐,真子姐姐……」,陷入了深度昏迷的高岳,口中胡言亂語:「信……真子姐姐……」。
「真子姐姐……真子姐姐……」
「不是你拿的……不是你拿的……我沒有拿……」
信……真子姐姐……不要……啊……
高岳情願背上謀反之罪,也不願意失去真子姐姐。
高岳在昏迷中一直呼喚著,眼角流出悲傷的淚水。
信是怎麼回事?……什麼事令高岳如此傷痛?……真子姐姐?
「真子姐姐」,聽到這個名字,安子的臉色一變,眼角滲出淚水。
她唯恐被發現,馬上用衣角擦去:「宗長大人,我不會讓你就此死去,我要知道真相。」
然而真相是什麼?
就連高岳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高岳全身發熱,陷入昏迷之中。
不斷的夢魘……
這個聲音就是一個惡魔……
「真忠,你以後的名字叫真忠!」
「天皇賞賜你的名字……」
「要讓你永遠記住……」
「永遠真心的效忠天皇。」
「真忠……」
「天皇『刺』你的名字。」
「將這個名字刺在高岳的臉上。」
刺字又稱黥刑、黥面,是古代的一種刑罰。
在犯人的臉上或額頭上刺字或圖案,再染上墨,作為受刑人的標誌。
對犯人的身體狀況實際影響不大,但臉上的刺青會令犯人失去尊嚴。
既是刻人肌膚的具體刑,又是使受刑人蒙受恥辱、使之區別於常人的一種恥辱刑。
哈……哈哈哈……
刺耳的大笑聲,在天際回蕩。
「天皇已經格外開恩了,允許賜你朱彥,而不是青黛。」
「不要……不要……」,高岳奮力的掙扎著,卻無法逃脫。
四個彪形大漢,捉住他這一個小孩,叫他如何逃脫呢?
「天皇吩咐了,刺小字。」
小字,代表了什麼?
不容易被人看到嗎?
不是!
小字——代表了針要刺得更密些,更細些,否則別人無法看到。
鋼針一下……一下……
刺入臉龐……
錐入臉……錐入骨中……
痛、痛得無法形容。
一下,一下,一下……
臉上鑽心的痛,卻遠比不上心中的痛。
鋼針好像在心中打孔。
心已經被穿透,千瘡百孔……
「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沒有叛變……」
「我沒有謀反……」
「你是我的親叔叔啊。」
「一直以來,您對我都是那麼的愛護。」
「為什麼忽然會這樣?」
高岳無法相信他的親叔叔,當今的嵯峨天皇,會頒下如此的皇令。
那位,往昔對他寵愛有加,呵護備至的叔叔,怎麼一夜之間翻臉了?
無論高岳怎樣分辨也沒有用……
一切都變得陌生,令高岳無法再去相信任何人。
「殿下,對不起,這封信不能交出來。必須有人為此事負責,否則全部人都要死。我願意以我的生命,換取殿下的安全」,這是真子姐姐最後的心事。
這是高岳無法知曉的心事。
真子看過信中的內容嗎?
可以確認的是,這封信不可以證明高岳的清白。
真子寧死也不交出的信,到底寫了什麼?
這個秘密由真子永遠保存。
這是一封什麼樣的信?
除了寫信的人——葯子,沒有人知道信的內容。
葯子已經自殺,這個秘密或許永遠不會再有人知道。
或許……吧!
或許信只是一個借口。
或許根本沒有這封信。
即使在昏迷中,高岳也無法逃脫自己的命運……
無法逃脫自己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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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可以毀掉一切,只有愛才可以令一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