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次交鋒

江州市今年的冬天異常濕冷，三四度的低溫伴隨著好幾日不曾停歇的牛毛雨絮，浸潤的路面反射著一層寒光，街上行人稀少。

今天是大年初五，還沒到早上八點，江一城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站在新城麗園小區門口，寒風吹過，耳根被凍的通紅，他把羽絨服的帽子扣在腦門上，帽檐壓得很低，漫不經心地叼著一根並沒有點火的煙，右手握著手機在撥號。他聲音慵懶，說話的時候嘴裡哈出白氣：「你他媽十分鐘后再不來，信不信老子把你電腦扔垃圾桶讓你自己刨？」

電話那頭的苗宇嬉皮笑臉：「別啊城哥，你把我電腦扔了，回頭我不得天天到你家蹭電腦啊，等我五分鐘，馬上就到了，今晚請你擼串啊。」江一城笑罵了一句「滾快點兒」，掛斷電話。他把手插進褲兜，斜斜依靠在商鋪口的牆上，抬眼看到了不遠處有一輛白色小汽車，車旁站著三個人，其中兩人不正是住在他家對門的那對醫生夫婦嗎？兩人身旁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從江一城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女孩的側臉，女孩兒身形纖細，高高挽起的丸子頭襯得額頭飽滿，側臉輪廓分明，鼻翼挺立。女孩兒皮膚很白，比這裡的絕大部分女孩都要白。江一城記得前天在電梯里碰到過這女孩兒，她並不抬眼看人，似乎別人都只是空氣，一副冰山美人的姿態，穿著雪白的羽絨服，襯得神情異常清冷，他從未見過哪個女孩子這般冷清。

那輛白色汽車看牌照是錦州的，坐在駕駛座上的中年女人正對著女孩叮囑著什麼，女孩一動不動。江一城能看到女孩的側臉無任何錶情動作。說了許久，一群人似乎要道別，車裡的女人伸手想拉女孩的手，女孩兒敏捷地後退一步毫不遲疑轉身就走。車裡的女人終於止不住眼淚，啜泣起來。對門的醫生夫婦安慰著她。

呵，一大早看了這麼一齣戲，江一城表示心情不錯。他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大力吸了一口煙，吐出長長的白色煙霧，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誰又比誰幸福呢，不過是混沌過下去罷了。

李長夏躲開了媽媽張書燕伸過來的手，難過嗎？好像也不那麼強烈。那件事情之後，她討厭媽媽的觸碰，那雙曾經溫暖的手，如今變得冷冰冰，碰一下就能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心理有些不正常，她阻止不了自己的心慢慢死亡，能讓她心情起波瀾的事情越來越少，似乎丟失了情緒功能，不喜不悲不怒。轉念一想，這樣沒什麼不好，沒有情緒，就不會被傷。從媽媽做出決定把她送走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心底沁入的寒意漸漸腐蝕了整顆心臟，因為麻木，所以冷靜。那個不堪的回憶，被她埋入深處，彼此最好能從此江湖不見。

江一城那日在小區門口看到的女孩兒，就是李長夏。高二下學期，她被媽媽送到二叔家寄養，從一線大城市錦州轉學到十八線小城江州，從繁bd到仍保留大量九十年代初期低矮建築的小城，從全國聞名的重點中學到安居地方一隅的地方高中，李長夏接納了一切新事物，不吵不鬧不發表意見，每天窩在房間里，要麼看書，要麼發獃。

二叔二嬸都在江州市人民醫院工作，過年期間迎來送往的客人不少，加上堂弟李長瑄也是個鬧騰的性子，家裡一直都很熱鬧。李長夏喜歡清凈，自初五那日過後，她幾乎每天都呆在小區附近的清清奶茶店裡看書複習。

清清奶茶店就開在新城麗園南門外，老闆清姐是個年輕的創業女性，勤奮又熱情，其他店鋪老闆還在過年，她大年初二就開門營業了。因為外面天氣冷，營業的商鋪不多，她店裡生意一直很不錯，三張卡座外加七八張圓桌經常坐滿人，大多都是住在附近、剛拿了紅包手頭寬裕的中學生，三五成群湊到暖和的奶茶店裡或打遊戲，或吹水聊天。

奶茶店其實也算不上安靜，有男生們打遊戲突然爆發的呼叫聲，有混混聚在一起此起彼伏的打鬧笑罵聲，還有店裡播放的流行音樂，環境可以說的上嘈雜。但是和家裡來客人需要打招呼需要招待相比，這裡的人李長夏一個都不用搭理。她窩在最裡面角落的卡座小沙發里，戴上英語聽力專用的降噪耳機，播點兒音樂，把自己封閉在只屬於自己的世界里。

隔壁桌，苗宇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江一城，用下巴指了指李長夏的方向，賊兮兮開口道：「唉唉，城哥，那邊那邊，看見沒，極品美妞，膚白貌美大長腿啊。」江一城正在玩手機遊戲，用眼尾掃了一下窩在沙發里看書的李長夏，又快速把目光回聚到屏幕上，沒說話。

苗宇見他不搭理自己，笑罵了一句「嘖，你是石頭啊」，轉身笑眯眯附在另一名同伴蔣柏宇耳邊，低聲說：「老蔣，看見沒，我的夢中情人出現了，嘿嘿，我可是觀察那妞好幾天了，天天抱著書在那兒啃，而且還是高二的書，跟咱們同年級，緣分啊，也不知道是哪個學校的，你說我要不要去搭個訕認識一下。」

蔣柏宇正在和江一城聯機，嫌棄苗宇聒噪，用手肘推開他，嘀咕了一聲：「苗大嘴，你吵死了。」只有同為學渣的張意洋對苗宇的話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慫恿他：「嘿嘿，你要是能要到她的電話，今兒個奶茶算哥哥我的。」

苗大嘴怕過事兒么？江州誰人不知長冶四金剛之一的苗宇，天天招貓遛狗的主兒，他要是盯上你了，躲都躲不掉。江一城這兩年的惡霸名聲，苗宇沒少作貢獻。四大金剛的基本構成就是：張意洋打前哨，苗宇點火，蔣柏宇當軍師，江一城滅火。這四個人，上高一的時候聚集到長冶中學成了同學，那會兒江州混子多，尤其是江城職業學校的人，三不五時到各學校收保護費。去年夏天，不知道起因是什麼，四大金剛帶著幾個社會混子，把江職的混混們狠狠收拾了一頓，把江職一個男生打成重傷，後來江一城家裡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對方沒追究這件事，由此帶來的影響有兩個，一是從此江州學生圈太平不少，二是江一城從此惡名在外，人稱江城地三抖。

苗宇在張意洋那裡找到了共鳴，歡快地起身往李長夏那兒走。

李長夏正沉浸在《三體》的世界里，突然一隻手伸到她眼睛和書本之間晃了晃，把她嚇一跳。她茫然抬眼，順著手往上看，入眼的首先是半頭銀色頭髮，是的，半頭，因為髮根處有一半長度是黑色的，半黑半銀的頭髮覆蓋在一顆腦袋上，李長夏突然就想起了國寶大熊貓。發現「國寶大熊貓」正盯著自己笑眯眯看，李長夏摘下耳機，清冷地開口：「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