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孤女無憂
雪落了一夜還未停
清早兒,無憂半瞌著眼推開房門,寒風便一股腦兒的卷著雪花從半開的門板中鑽了進來,清冷冰涼的風,透過棉布製成的單薄寢衣撲到了肌膚上,冷的無憂打了一個激靈,清晨里僅剩下的一丁點朦朧睡意瞬間也不見了。
「真冷啊。」無憂雙手環著肩上下錯動著喃喃道,抬腳,進了東側的小廚房。
這是一個臨街的套院,門面開著酒肆,後院便是無憂的住處。:筆瞇樓
院落不大,統共三間屋子。主屋住人,左側廂房在冬日裡連天的燒著火牆,地上鋪一層厚土,種著冬日裡難得的綠菜,右側是間不大的廚房。
院內種著棵合歡樹,這個時節,樹上的葉子早就沒了,光禿禿的樹枝上積著厚厚的一層雪,北風一吹,雪噗噗拉拉的落了滿地。餘下的雪花也頗為淘氣,借著風力,吹進了院子西角兒老黃牛的窩棚里,老黃牛抬眼瞧瞧,往裡稍稍挪了挪,大約也是嫌天冷,不願意動,又睡過去了。
廚房裡
灶里的炭還有著餘溫,無憂蹲下來鼓起腮幫,大力的吹上兩口氣,又填上了些柴,火便燃起來了。打水,洗漱,動作爽快麻利,一氣呵成。
她伸手從碗櫃中拿起昨日煮肉留下的肉湯,下了一碗面。湯汁濃白,麵條均勻,再切上幾片滷肉,撒上一把翠綠的小蔥花,頓時整個廚房變得噴香撲鼻。
無憂雙手捧著面碗,快步回了房中,坐在熱坑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每年落初雪的日子,無憂不去沽酒也不去掌勺,都會早早的起來為自己煮上那麼一大碗長壽麵,邊吃著長壽麵邊緬懷她那英年早逝的便宜師父。
無憂是個孤女,小時長在市井裡,自然也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誰,吃著百家飯長到了三四歲的樣子,被初來北疆的蘇念撿了回來。用蘇念的話講就是小小一顆豆芽菜一樣,細胳膊細腿頂著顆大腦袋,她不撿回來,恐一陣風就吹到了城外的戈壁灘上去。
總之,無憂就是在那個時候和蘇念回了家,蘇念說既然初雪相遇,那每年落初雪的日子便定為無憂的生辰,就這樣簡單草率的,無憂有了生辰,有了師父,也有了家。雖然吧,這個師父也不咋靠譜,無憂三四歲時讓她捶腿捏背,七八歲時命她洗衣煮飯,終於等到她長大了,以為可以反抗蘇念的時候,沒想蘇念又變了個法子,不做內務了,開始帶著她溜街逛巷的尋找俊俏小相公。每每尋到了,蘇念也不動,都是命無憂上前深刻的「關懷」下小相公,
「這位小相公,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這位小相公,你怎生的如此俊俏呀?」
「小相公,你這麵皮生的好白這手摸起來更是滑溜溜的,憂娘好喜歡。」
「小相公來讓憂娘親一親」「哎哎哎,小相公講的好生生的,你怎地走了。。。」
。。。。。。
在蘇念引以為傲的教導下,年僅十歲的無憂,便有了個於這邊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稱號「女登徒子」。
無憂又大口吸了箸面,她想著,師父應該是愛她的,畢竟師父就是那個樣子,一日為師終身為母,她像師父也不為過。況且師父雖去了,也留了這個家當給她還教了她通身的本事,對,師父一定是愛極了她的,無憂嚼著嘴巴里的面更加確信了。
其實這個蘇念也算是個奇女子。十幾年前獨身闖來這北疆,當廚子,開酒肆,養孩子,行起事來那叫一個風風火火,又是美嬌娘一位。單說這邊城,突然多了位嬌花似的美人那有多少富戶,軍戶惦念著,就連著守疆的郡守大人也硬是想一台小轎抬了去做貴妾。怎成想蘇念剛烈的很,一把酒壺敲破了郡守大人的狗頭,破口大罵:「老娘來這北疆不是做妾的,此次敲破你的狗頭為戒,孟浪之輩,再敢如此,下次就斷了你的狗腿!」
天高皇帝遠,更何況這當官的皆不肯貴足踏賤地的北疆,郡守在這北疆就如同土皇帝般的存在,此等大虧何時吃過。定是心有不甘。軟的不行來硬的,在這邊關,環境惡劣,常有突厥來犯,男子為生尚且困難,何況她區區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納進府里,抬個貴妾給她,錦衣玉食的,哪個女子不會為此所動?如此這般想著,反覆了大半年,直至蘇念的一柄短劍生生的抵在了郡守的喉管上險些被要了命,他才明白蘇念這等女子,就像是疆外赤壁上的野馬,雖俊美,卻不是他能馴服的,慢慢也就熄了心思。
而後的幾年,大野馬帶著小野馬,平時拿酒掌勺,閑時調戲良男,給這略顯寂寥的邊城,倒也是填了諸多樂趣,只是可憐了那長的稍俊俏的後生們,每每見了那個小的,沒有哪個不拔腿就跑的。
無憂夾起塊滷肉放入口中,又端起碗來咕咚喝了口麵湯,轉頭望著院外依舊紛飛的雪,師傅離世那年,北疆的雪也是落得這般早,她還真是有些想師父了呢。
那年下了頭場雪,蘇念的身子就不大好了,起先是腹痛,尋了大夫來開了葯,幾副葯下肚,腹痛倒是沒見好又開始葵水不止。以往三四日的小日子,蘇念卻十多日還不停。女兒家的身子,這般缺了精血怎麼可能好呢。大碗的湯藥喝下,蘇念依舊猶如那落日的殘花,一點點失去了艷麗。最後一次大夫來的時候,號了號脈息,猶豫著對蘇念道:「蘇夫人,老朽不才,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講,」
「劉大夫,您但說無妨,」
「敢問夫人,是否落過胎,從這脈象看,這胎應足有七八月了,您這是傷了根本啊!老朽實屬無能為力了啊。」
蘇念微怔了下,隨即大掌一揮,「不妨事。無憂去給劉大夫拿上銀錢,送劉大夫回去吧。」
隨後的日子,蘇念依舊像往常一樣一天天樂呵呵的,只是撐了沒多久,就去了。
去的時候,她少有的柔聲對無憂囑咐著,「我這一生匆匆來去夢一場的,沒甚牽挂了。只是你這個年少不更事的丫頭偏偏隨了我大半性子,你我相同卻又不同,我不知於此世道而言,對你是福是禍,」
蘇念掌覆於小腹,一臉痛苦的輕喘著,絕美的面容也渡上了一層寡白,她側耳聽著窗外那簌簌的落雪聲出神
良久之後,才緩聲道:「也罷,這邊疆沒得權臣貴胄,你又有手藝傍身是餓不到的。你無須拘著,這天下的女子,本就該有個自在的活法。攢些銀錢,買個稱心俊俏得小相公好好過活吧,也不枉我養你一場。」
就這樣蘇念沒了,按著她的意願一堆火焚了屍身,骨灰灑在崑山上,沒有牌位,沒有墓碑,雁過無聲,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
只是這間酒肆自此就餘下無憂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無憂喝下最後一口湯,一碗面也就見了底,她抬起袖口擦了擦嘴巴,把碗送回了廚房又準備躺下淺眠會兒,籌劃著長壽麵也吃過了,生辰就算過了,待晚些再去香燭店挑些東西給師父,這一天也就過去了。
------------------------
崑山谷外
軍帳內燃著上好的銀炭,帳外寒風呼嘯,落雪紛紛的,帳內卻格外溫暖。宋燎恩身著常服,坐在鋪著滿張虎皮的將軍椅上,面前是一張北疆的疆域全圖,他眉頭微鎖,細細的看著。
「你都看了這張圖近一個時辰了,難道這張圖上還藏著個美嬌娘不成?」顏濟大馬金刀般癱在榻上,抬起一直手撐著頭,望向宋燎恩,
宋燎恩聞言抬眼瞧了瞧顏濟,聲音清淡的反問道:「你說,這皇帝為何要你我來這北疆?」
「還能如何?拜你這大將軍所賜,削了你我用慣的蜀軍,晉軍,江東軍,放著個難啃的北疆軍給咱,前有崑山關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后又有高蹄駿馬的突厥蠻夷。嘖嘖,陛下這是要你我要麼馬革裹屍,以身殉國,要麼老死苦死於這北疆邊關啊。」顏濟稍坐正了身,弔兒郎當道。
「你倒不是個傻的,」宋燎恩微微勾了勾薄唇,嘴角邊的梨渦若隱若現著,一雙幽深的眸子奕奕發著光。他起身拿起掛在屏風上的精白綉雲紋披風,「走,咱兄弟兩個今個就去會會突厥人。」
顏濟聞言亦來了興趣,趕忙下榻穿靴,理了理嵌於發頂的金冠,回身拿起了他那身赤紅連珠紋披風,挎上重劍,吩咐道:「備馬。」快步追出營去。
營外,宋燎恩早已立身於他那匹通白大宛馬之上,月白銀槍從中間拆開,插入靴子的兩側內,身姿挺拔,一張臉如刀刻般稜角分明,鼻樑高挺,劍眉入鬢,單看姿容尤為俊俏。但細細看來,薄唇輕抿,少了幾分血色,鳳眼微挑,神情卻頗為冷硬。
宋燎恩略低身對立於馬側的副將張甫道:「我與顏將軍先行一步,你帶大軍即刻開拔,在邊城外二十里候著等消息。」
「末將遵命。」張甫高聲應道。
宋燎恩點了點頭,抬眼瞧見顏濟也騎馬走出了營外,便揚起了軟鞭,「啪」軟鞭發出了破空聲打在馬身上,馬兒受命抬起寬厚的四蹄,「嗒嗒」的飛奔起來。。
一白一紅兩道身影於雪中劃過,寶馬良駒,一路破風踏雪般的向邊城奔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