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宛兒(上)
震澤市,被何照召來的八方遊魂辦事還算是有些效率,將近傍晚的時候,終於有一位經常徘徊在城南貧民窟的一個遊魂,發現了碧宛兒的消息。
「就是這裡嗎?」
看著眼前破敗不堪,空氣中充滿著一種**的味道,垃圾遍地的場景,何照雖然不太在乎這些外物,雙眉還是忍不住跳了一跳。
「是的,大人。」帶路的是一個十七八歲身材矮小少年模樣的遊魂,只是身形模糊,顯然剛死沒多久,精氣不足,還不能夠完全穩固身形。
「恩,很好,這是賞給你的。」說著,何照左手掌心飛起一星紅光落在了那少年遊魂身上,繼而揮了揮手,「去吧。」這和當初召來遊魂時賜予的都是同一種東西,靈氣,一種極為精粹的靈氣,對於低等遊魂來說,是種立時就能消化的補品。
那點紅過落在少年遊魂身上,似乎身形也穩健了許多,頓時惹得他欣喜不已,啾啾叫喚不停,千恩萬謝不已,在何照的略微有些不耐中才化作一道黑煙遁去。
眼前的這個幾乎是矗立在垃圾堆中的小木屋,從外面看去巍巍顫顫,一眼看去,就知道根本就是用一些個木板拼搭起來的。讓人也分辨不出什麼門戶來。
何照輕輕的敲了敲一處尚算乾淨的木板,篤篤篤…幾聲。
過了好一陣子,才聽見裡面有個稚嫩的童音弱弱的響起:「誰啊?」隱約有些顫抖。
何照溫和的答道:「我是碧濤的朋友,受他所託,請問你們是不是他的親人。」
咳咳咳…幾聲微不可聞的喘息聲中,何照隱約朦朧的可以聽見一位女子有些沙啞的聲音:「宛兒,快點去開門,咳咳…你爸爸有消息了。咳…」
吱嘎…小木板屋旁邊的一塊不及人高的木板被挪移開來,露出一張泛黃的小腦袋,有些驚惶的看著何照,水汪汪的大眼睛中滿是不安與期待。
小腦袋看了他兩眼,似乎覺得不太像是什麼壞人,忙又吃力的將木板向一旁移去,細嫩的胳膊完全是皮包骨頭,比蘆柴棒粗不到哪去。
何照忙上前一步,想幫她移開那塊對於她來說,尚算是沉重的木板。不想小腦袋,頓時向後縮去,顯然是極為害生。何照對著她笑了笑,將木板完全移開。
「呵呵,難道你不請我進去嗎?」何照看著小腦袋笑問道,忍不住想要去摸摸她的腦袋。
小腦袋一縮脖子,比讓開。
「宛兒,還不快點請人家進來,咳咳咳…」
背後母親的聲音再次響起,小腦袋撲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低聲說道:「請…請進。」說著,一個貓身,便縮進了屋子深處。
純粹有木板搭建起來的小木屋並不太高,何照需要微微弓著身子,低著頭,才不至於碰到天花板上。
剛一進屋,就有一股子夾雜著中草藥和尿臊氣的奇異臭味撲面而來。何照倒也算是面不改色,隨眼四觀,這個木屋大小也不過就十幾個平方而已。裡面擺滿了各式雜七雜八的東西,而且幾乎沒有一樣是完好的,看得出來應該都是撿回來的垃圾。
小腦袋已經縮在了她母親的床邊,那個一張由各式長短木板拼湊起來、底下還墊著一些不知名的塑料製品的床。床上躺著一位面色焦黃,形容枯萎的婦女,兩鬢乾枯的白髮,有些泛黃。這位顯然就是碧濤的妻子了,只是看此刻年歲顯然頗為滄桑。
看得出來,她們母女倆顯然都是長期營養不良所致。而在何照這陰神眼中,更是看出了一些凡人所不得能見的東西,例如床上那位女子已然是油盡燈枯,只是源於一些緣故,所以還未曾渡滅。
婦女咳嗽得很厲害,小腦袋一邊努力的伸著她的小胳膊幫母親順順氣兒,一邊從地上拿起一個破碗遞了過去。碗中的水微微有些犯渾,依稀還能夠聞出几絲藥味,只是顯然那草藥煎了太多次,已然沒有多少藥效了。
女人對著小腦袋笑了笑,雖然容貌很是不堪,但那笑容中卻有著一些難以言語的感覺,令一旁看著的何照心中不禁有些詫異。
吃力的摸了摸小腦袋的飢黃的臉頰,女人緩緩的吐了口氣,對著何照笑了笑,吃力的說道:「不知道先生是怎麼認識我家男人的?」
「呵呵,我跟他有數面之緣,正所謂,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我也不過是受他所託,前來而已。」何照笑言道。
「什麼事?」嘴上最然問著,女子臉上卻早已是一副瞭然的落寞神情,「是不是想要跟我離婚的?你是律師吧,真是年輕有為啊!」
嗯?離婚?
何照聞言,頓時知道她是誤會了,忙笑道:「呵呵,你猜錯了,我並不是律師,碧濤也並不是想跟你離婚。」
女子聞言,愣住了,心中早已唾罵千百遍的負心漢,竟然…
不知何時早已流乾的淚水再一次從乾涸的眼中滑落,滋潤著焦黃臉頰,一直落入頸中。
女子沒有去擦眼淚,只是幽幽道:「那他為什麼一去幾年,沒有音訊呢?」似是疑惑,又似在質問。
何照不忍在刺激這油盡燈枯的苦命女子,只能苦笑一聲:「讓他自己跟你說吧。」反手卻是將碧濤召了出來。
碧濤一眼看著眼前的場景,看著那面容枯槁、猶如老婦的女子,身旁那面黃肌瘦、一臉菜色的小腦袋。碧濤幾乎都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美麗賢惠、人見人贊的妻子,他活潑可愛、天真無邪的孩子,怎麼都成了這幅模樣。
只是那依稀的眼神如舊,清澈、動人,碧濤彷彿聽到自己心中嘣的一聲,彷彿那個堤壩坍塌了,古人云: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碧濤沸騰著自己的精氣,在污濁的空氣中留下裊裊青煙,那是傳說中鬼物的淚。
碧濤努力的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是不想讓她們聽到,雖然實際上她們根本也就聽不到。
半跪下身子,倚在窗前,顫抖著伸出手去,想要摸索著妻子那被歲月雕刻的容顏,想要摸索下女兒稚嫩的雙肩。只可嘆,身乃魂聚,往返如煙,哪能碰觸到人間事物。
「濤,是你回來了嗎?」女子原本由於太過吃力,微微閉起的雙眼,陡然大睜開來,茫然的望顧著四周的空氣,想要伸出一隻手去摸索什麼,卻又有心無力。
痛苦的閉上雙眸,眼角滑落一絲血色,神情陡然變得有些欣慰起來,好似剎那間明悟了什麼,口中喃喃自語道:「我知道的,你始終還是沒有拋棄我們母子倆,濤,你回來了是嗎,我感受得到你的氣息,你的味道…咳咳咳…」
小腦袋有些茫然無辜的看著母親,不知道這瞬息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努力的伸手,想要將母親臉上的淚漬擦乾。
「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明明就在你的眼前,卻怎麼也不能與你相見。世間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在你面前卻不能與你相見,而是即使相見,你也聽不見我的聲音、摸不到我的身形。瑤,若有來生,我一定會好好陪著你,一輩子都不分離。」碧濤滿臉柔情,眼神中的愛意,任誰都能看得清。
這一刻生死相隔也不能忘的柔情,似乎連骯髒不堪的小木屋也優勝仙境。
何照淡淡的在一旁看著,不能理解他們之間相互依許的諾言和感情,但是卻不知心中早已有一個角落悄然間柔軟起來,心中彷彿有一個聲音在督促著自己做些什麼。
「天道煌煌,落日紅霞,一點靈光,辨陰陽,去。」何照法咒頌起,左手中指輕彈,兩點靈光順勢落入女子和小腦袋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