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誰更慘?

第十五章 誰更慘?

空曠的寺廟內,欣喜的和尚、村民正在收拾殘局,顯然今天收穫頗豐,李善和王仁錶慢慢踱步,後者的妻子拎著兩盞小巧的花燈在後面嬉戲。

「在下倒是想把秘方賣給你呢。」李善眼神閃爍,「就算送於閣下都行……」

「說笑了,說笑了。」王仁表擺手道:「合作分利,已是佔了便宜。」

李善還真不是說笑,作為穿越者,這樣的一份秘方的價值並不算太高,只要有足夠的,可能的的回報,他是願意送出去的……就當是風險投資了。

東山寺免於裁撤,主要得益於那幾本經書和李善給玄奘規劃的西行路線,瓊瑤漿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即使是在後期挖掘第一桶金的過程中也是可有可無,肯贈禮佛錢、香火情的也都是沖著經書來的。

但瓊瑤漿也已經因為口感細膩滑口而小有名氣,李善對日後規劃已經有了些思路。

瓊瑤漿本身,對李善的幫助已經不大了,他也不指望靠這玩意發家。

沉思片刻后,李善坦然直言,「謝過好意,但合作分利並不合適,還是一次了斷來的好。」

王仁表吃驚的看著面前的青年,他的確起過一次買斷的心思,也不怕對方弄鬼,但這麼輕鬆得手,卻出於預料。

「二十貫吧,再請在城內尋個相熟的鐵匠鋪,打制幾件廚具,若閣下有門路,幫忙尋個修屋建宅的匠人。」

王仁表眼睛都瞪圓了,後面兩個條件都是附帶的,秘方才二十貫?

這個時代,類似的秘方是可以傳家的,也是世家大族斂財的利器,不然朱家溝的村民為何那般感激李善?

「保密頗難。」李善笑著解釋道:「而且在下身上有些因果,不想連累他人。」

王仁表一皺眉頭,輕聲道:「得罪了人?」

「嗯。」

「在下祖籍太原,不知可幫的上忙?」

「太原王氏?」李善臉上神色不變,作勢想了會兒搖頭道:「不為難仁兄了。」

王仁表在寺廟中轉了大半天,顯然也不是只帶眼睛不帶耳朵的,笑道:「聽說足下出身隴西李氏?」

「呵呵,呵呵……」李善笑了,連連擺手道:「佛面貼金,說笑了。」

王仁表一揮袖袍,輕聲道:「今日見足下風采,必世家出身,非小門小戶,王某誠心相問。」

李善在腦海中翻閱太原王氏……好像在唐初沒什麼大人物,自己能借得上力嗎?

本就不是專業學歷史的,李善只依稀記得李治的皇后出身太原王氏,就是被指掐死武則天女兒的那位王皇后。

沉默了會兒,李善輕輕嘆了口氣,「閣下何必刨根問底呢……在下曾祖申國公。」

「申國公?」王仁表一臉茫然,在腦海中尋找。

中國歷史上封爵申國公的人很多,但在唐朝之前,只有三個人,而且是祖孫三代。

「是鞭抽宇文黑獺的李公?」王仁表意外的問。

李善輕輕點頭,所謂的宇文黑獺就是北周的實際創建者宇文泰,其人一生縱橫沙場,最危險的時刻是一次戰敗,即將被追兵所殺,當時身邊僅有的部將對其辱罵鞭打,追兵認為宇文泰只是小卒捨棄追擊他人,宇文泰這才逃得一條性命。

那位部將就是李善的曾祖李穆,后封爵申國公,祖上自稱李陵的後人,而隴西李氏是自稱前漢飛將軍李廣後人。

李陵是李廣的孫子,就是與匈奴大戰最終投降,坑的司馬遷被割了唧唧的那位。

李陵遁入草原百年,族譜早就不可考了,李穆這一支自稱隴西李氏……說的難聽點,這是硬是往臉上貼金。

李善的前身不懂,但穿越過來的李善是心裡有數的,開玩笑,從西漢到東漢,再歷經三國大戰、衣冠南渡、南北朝,隴西李氏的族譜都不可考了,你個鮮卑人跑來說是李陵後人……這誰信啊!

「可嘆之後內亂,又遭人進讒,否則也難說……」王仁表嘖嘖兩聲。

李善聽得懂這句話,經歷了魏、周、齊、隋這數百年混戰,世族的族譜都有點模糊,如果李渾不死,持續至今,說不定還真會被公認為隴西李氏。

因為太原王氏也是這樣的,晉陽王、祁縣王、琅琊王都能追溯到秦朝王離,但實際族譜亂的很。

更別說隋朝皇室自稱弘農楊氏,唐朝皇室自稱隴西李氏……

王仁表繼續往下推算,神色一變,「第三代申國公李金才族滅,唯其侄兒李德武……」

王仁表突然想起了一個月前曾轟動京城的破鏡重圓的佳話。

「在下祖籍隴西郡成紀縣,但出生於嶺南。」李善側過身去,用眼角餘光瞄著王仁表的神情。

好一會兒之後,王仁表才悶悶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秘方二十貫,還請仁兄勿泄。」李善作揖道:「天寒地凍,盤纏皆無,難返嶺南,這才借住寺廟。」

「勿泄?」王仁表一個激靈,「裴家還不知情?」

「嶺南初定,舊仆皆叛,如何得知實情?」

王仁表咽了口唾沫,雖然他出身太原王氏,但畢竟是個小輩,而且在族中地位不高,不然也看不上瓊瑤漿這種生意,為了此事可能日後要去扛河東裴氏,這顯然是不明智的。

「待得化凍后就回嶺南?」王仁表試探道。

「可能吧。」李善嘆了口氣,「不合作分利,實是為仁兄考慮。」

十九歲的王仁表有點糾結,心想自己這算不算趁火打劫?

「不早了。」李善輕聲道:「若是有意,這些日子小弟就在寺廟或山腳村落里掃榻以待。」

李善有點失望,但也覺得在情理之中,誰願意為了個無名小卒去冒可能得罪河東裴氏這樣的豪門,如今裴氏在唐朝有裴矩、裴寂兩個宰相,這點上五姓七家都沒法比。

回京的路上,王仁表還在琢磨要不要買下這個秘方,他掌管家中庶務已有一年多了,察覺到瓊瑤漿可能帶來的利益,但二十貫……實在太刻薄了,而且李德武拋妻棄子,那少年郎孤苦無依。

要不多給點?

但父親半個月前赴任隨州主管,自己手頭也就不到一百貫,總不能將剛到手的宅院給賣了吧……想到這,王仁表心頭湧向一股暖意,雖然母親刻薄,但父親赴任前將一處宅院轉到自己名下。

馬車停在一處龐大的宅院外,大門緊緊關閉,側門也已經關上,王仁表不以為意,扶著妻子從角門處進了府。

「郎君總算回來了!」一個下人急匆匆的奔來,「郎君,主母傳召。」

王仁表神色一緊,帶著妻子去了後院,剛進門就瞥見一個衣著華美的青年。

「兒子拜見母親。」

坐在上首的是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一身綾羅綢緞,髮髻上別著一根金燦燦的發簪,嘴唇略薄,顴骨拱起,活脫脫的刻薄相。

「聽聞今日你去了東山寺?」

王仁表還沒來得及回話,一旁的青年就笑道:「姑母,京中遍傳有高僧攜真經東來,掛單東山寺,想必九弟是去為姑母求經的。」

「噢?」老婦人眉頭一挑,「果真如此?」

王仁表一時找不到話說,忍不住側頭看了眼,那位插話的青年是他堂兄王仁祐,向來和自己不對付。

「九弟,都去了東山寺,難道不是去求經的?」王仁祐用驚奇的口吻問一句,轉頭道:「姑母,這樣吧,明日侄兒去一趟。」

老夫人微微眯眼盯著還跪在地上的王仁表,「你操持庶務也一年多了,長進不少,聽說在外頭已經置了宅子?」

「還瞞著,是怕被人奪了去?」

「九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王仁祐在一旁添油加醋,「你是家中獨子,必要奉養雙親,如何能置外宅?」

王仁表鐵青著臉卻不肯分辨,難道解釋這是父親去外地赴任前特地留給自己的?

這樣的解釋在別家可能行得通,王仁表的父親王裕出身旁支,但畢竟是太原王氏,但在這一家是行不通的,因為這位老婦人在成親前只是名門貴女,但四年前,武德元年被封為同安長公主。

當今皇帝李淵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太子李建成嫡親姑母。

上首的同安長公主還在嚴詞訓斥,類似的場景在她回長安的幾年裡幾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王仁表都已經習慣了。

「罷了,也懶得多說。」同安長公主冷哼一聲,「既然你都置了宅子,那就搬出去吧。」

「母親……」王仁表猛地抬頭。

同安長公主置若罔聞,徑直往後面走去,王仁祐蹲下身,笑著說:「九弟別急,姑母只是一時氣急,誰讓你……先搬過去吧,過幾日為兄替你說清。」

王仁表咬著牙一言不發,拉著妻子就走,指望王仁祐說清,還不如指望父親早日回京呢。

一個時辰后,王仁表和妻子李氏坐在崇永坊的一間宅子里,身邊沒有一個僕役,沒有一個丫鬟,只有散落在地上的幾口箱子,幾個包袱。

歷史軌跡在這兒出現了微妙的變動,原時空中,直到王仁表病逝,同安長公主才將其妻李氏、其子王方翼掃地出門。

「郎君,母親只是氣急……」李氏知道這宅子的來歷,低聲勸道:「過幾日妾身再上門服侍母親……」

「只是崇永坊,她卻也容不下!」王仁表一捶桌子,震起一陣灰塵。

長安一百零八坊,皇城坐落正北,越靠近皇城,宅子越搶手,而崇永坊位於長安中部,往北三個坊才是東市,其實地理位置並不好。

李氏心裡也明白,問題關鍵不在於宅子本身,而是宅子是公爹王裕私下轉手給兒子的。

「沒必要寫信去隨州,父親無詔不能回京,也用不著指望王仁祐,此次必是他作梗……」

看妻子一臉不解,王仁表苦笑道:「他與我一向不和,但直到半個月前父親即將赴任,我才得知內情……」

同安長公主和丈夫王裕生一女三子,女兒被前隋楊廣納入後宮,三個兒子連連夭折,王裕年過四十尚無子嗣,起意過繼族侄,同安長公主看中了當時才兩歲的王仁祐。

但還沒等過繼,王裕身邊的一個丫鬟有了身孕,生下的就是王仁表,這讓同安長公主如何想,之後十多年,夫妻在洛陽、揚州各地盤桓,只留老僕在長安照料幼子。

原本還無所謂,但五年前,李淵起兵攻佔長安,數年間掃平亂世,即將一統天下……王仁祐自然心裡妒恨,他好華服美舍,在世家子弟中頗有才名,又善於逢迎,很得同安公主的青睞,常常搬弄口角。

同安長公主和王裕回京不過三年,而王仁表一直在關中,這三年內王仁表處境艱辛,可以說至少一半功勞都要落在王仁祐身上。

獃獃的坐了很久,夫婦倆開始盤點帶來的細軟,數來數去,只有三十多貫錢,而且接下來還得買各式傢具,冬日還得買炭火、被褥……

王仁表突然想起了城外東山寺的那位少年郎,在這種情況下,或許那是條出路……至少,比向他人開口要好。

苦笑了一聲后,王仁表忍不住想,一個是拋妻棄子,一個是被母親苛虐,真不知道誰更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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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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