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江湖游（完）

林芙的身體突然開始疾速衰弱。

毫無徵兆地，像是地基不穩的大漠上驟而沉底的流沙。

滑落進深淺難測的黝黑地底，無論手握得再緊也挽留不住。

羅濟舟和沈雲錫找來了許多有名的醫者前來診治，甚至連負有「一手斷生死」之盛名的甄神醫都請來了，卻也只是堪堪用藥吊住了命。

那朵絕世的獨一無二的花，依舊在一步步、緩慢地走向枯萎。

……

遊戲論壇里和星棋娛樂的官網底下已經快鬧翻天了。

【救命救命，你們誰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麼意思，我芙到底怎麼了？你他/媽別告訴我是劇情殺（微笑（綳不住了（嚎啕大哭】

【說真的，我完全沒有在跟你們開玩笑的意思，我非常認真地說，我不管原定的劇情是怎樣的，你們反正必須得保證我老婆活著，不然我就上門按頭讓你們改（微笑（裝不了了（看看老子手裡的刀】

【我就想知道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會……我就想讓你們告訴我芙寶會好好活著的啊！（大哭】

【什麼鬼？我們在爭哪個cp是官配，你們官方直接讓所有cp全部光棍是吧？還是想整be白月光替身但最愛你文學啊！（咆哮（抓狂】

【我萬萬沒想到，我磕的cp，一位正主自刀了，另一位不知道怎麼就刀了......（淚目】

【官方出來！給個說法！】

【策劃出來！給個說法！】

【星宇出來！給個說法！】

【......嗯？星宇？】

【你們已經連一台認真運行莫得感情的主機都不放過了嗎（笑哭】

【……】

這件事鬧得很大，不到兩小時便鬧上了熱榜第一，無數人湧入吃瓜、考古，然後……然後沖星棋娛樂官方的就又多了一撥人。

星棋娛樂的員工們：不知道！我們真的也什麼都不知道啊！

公司老闆緊急召集各部門的負責人開會，並在會議上對自己「炒CP、撒布謠言」等行為追悔莫及。

公司老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不該利用感情謀取利益，我不該為了賺錢就利用林芙想把沈雲錫他們釣出來……我他/媽就不該動林芙！」

「這個NPC究竟是咋回事啊？」他抬頭看向其他人，「啊？」

負責人們紛紛低頭。

「你們真的沒有誰私自在她身上壘設定嗎？」公司老闆百思不得其解，「她怎麼會這麼不受控啊？咱們的智能化技術這麼厲害的嗎？？」

「老闆，這個問題在此刻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咱們現在不能讓林芙死。」策劃組組長說道：「林芙現在一死，死得不明不白的，那些玩家絕對接受不了。」

「對啊老闆。」宣發組組長也說：「我們做了數據統計，這個NPC的人氣很高，可以說已經穩坐第一寶座了。甚至有很多人是專門為了她來玩江湖游的，她下線的話……不止公司會承受輿論壓力，大概率還會有很多玩家退游，並對我們星棋娛樂產生惡感，從而影響到咱們公司旗下的其他產品。」

「我懂，你們說的這些我都懂。」公司老闆薅了下自己的頭髮，「但現在問題是……我已經問過了，他說干預不了！」

他一手指向技術部部長，又氣又憋屈。

策劃組組長看過去，問：「為什麼干預不了？」她又看向公司老闆，「許可權不夠的話咱們可以先閉服再修改啊。」

「關鍵就是，」技術部部長弱弱地舉起手，「關不了服……」

所有負責人都震驚了。

「怎麼會關不了？」

「對啊，實在不行……把玩家全清出去直接拔主機電源啊！」

「你們不知道。」技術部部長苦著臉，也很憋屈地：「我們收到星宇的警告了。」

「警告？」

「星宇給我們技術部的每一台電腦都換了桌面，說我們敢拔電源，它就自爆。」

「……嘶。」眾人倒吸一口冷氣。

這好像是，拔不得啊……

不是、咋回事啊？星宇已經故障成這樣了嗎？這都瘋了啊！

……

林芙闔目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她聽見了從外間傳進來的人聲：

「到底是怎麼回事？甄神醫，連你也查不出病因來嗎？」

是羅濟舟的聲音。

「很難具體說明……簡而言之，這很有可能是一種老夫從未見過的毒。而且應該是一種慢性毒藥，林小姐長期服用后，才能產生這種不露半分卻又突如其來、摧枯拉朽的效果。」

是一個陌生的、有些許蒼老的聲音。

甄神醫……好直白的名號。

「該怎麼解。」沈雲錫沉聲道，從語速中都能聽出他的急切。

「……」甄神醫有些無奈地：「都說了從未見過了，你現在問我，我只能說不知道啊。」

「長期服用......」羅濟舟忽而看向一旁已經捂嘴靜音哭到神情恍惚的小花，厲聲問道：「小姐平時都吃了些什麼，如實說！」

小花一個激靈，頓時從地上踉蹌地站起身，認真回憶了下，說：「每日就是、一日三餐，還有、還有水果，偶爾會買些小吃，還有……」

「固定的。」沈雲錫打斷了她，「阿芙每天都在食用的一個相同的東西。」

「每天，相同的……」

小花皺眉苦思，忽地雙眸一亮，「有有有！小姐每天都會服用一顆青色的藥丸！」

「藥丸？！」

甄神醫表現得比羅濟舟和沈雲錫還要激動。那是一種充滿探究欲的狂熱。

「快拿給我看看！」

「…好、好的。」小花被甄神醫的表情嚇了一跳，轉身就小跑進內間，「我這就去拿。」

進入內間后，她放慢了腳步，怕吵到林芙休息，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臉。

小花很快便找到了那個裝著青色藥丸的小瓷瓶，拿走前不忘小聲地對林芙說：「小姐，我把它拿給甄神醫看看，然後他就能救你了！」

做賊般的，她小心地摸上林芙的手輕輕握了下，而後便回到了外間。

「拿來了。」小花把瓷瓶遞給甄神醫，「就是這裡面裝著的。」

沈雲錫想起了什麼，問：「是危無崎給的那瓶葯？」

小花點了點頭，「對，沒錯。」

甄神醫拔出塞子，傾斜瓶身從裡面倒出一顆青色的藥丸置於掌中。他低頭去嗅聞，神情逐漸從凝重變成不解。

甄神醫手指捻著那枚小藥丸，對眾人說：「這是用來補身體的葯啊，對人體有益而無害，就算不小心吃多了也就是睡不著覺的事。」

「不是它。」甄神醫把葯放回去，「你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

小花便又認認真真地想了半天，最後無奈地搖搖頭，「沒有了，就只有這個。」

羅濟舟出聲道：「或者不一定是相同的東西。」

他冷冷瞥向小花，「是有人一直在往阿芙的吃食里下毒。」

「！」

「你是在懷疑我嗎？！」小花難以置信地：「我對小姐忠心耿耿，我絕對不會做這種傷害她的事！」

沈雲錫也道：「離開林府後，入口的東西我都有檢查，沒有問題。」

他看向那個瓷瓶，「除非阿芙晚上回房後有吃過什麼……那個時間段的事我便不清楚了。」

羅濟舟補充道：「林府內的也全部檢查過，拿過去給阿芙用的都絕對安全。」

沈雲錫目光微動，看向羅濟舟，問道：「你怎麼知道。」

羅濟舟抬眼，不慌不忙地回道：「查過。」

房間里的空氣似凝滯了片刻。

「那也許不是毒。」

聽過他們三人說的話后，甄神醫摸著胡茬想了想，說：「可能是某種先天疾病，也會致使現在這種情況出現。」

「不管是什麼，治好她。」羅濟舟說道。

甄神醫嘆了口氣，「谷主放心，我一定竭盡全力，但結果如何……」

「她不會有事。」羅濟舟語氣篤定地截斷了甄神醫的未盡之意。

說完他便轉身去到林芙身邊，俯低身子，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你會好起來的。」

他像是在說一句誓言，也像是在宣告一個結論。

羅濟舟深深地看著她，幾秒后，凝固的眼珠微動，他眨了下眼睛。

他皺起眉，神情里多出了幾分困惑，但很快便被眼前急迫的情況衝散了。

「阿芙。」羅濟舟慢慢地、試探性地伸出手，將林芙的手攏進掌心裡，隨後堪稱虔誠地在那凸起的腕骨上烙下一個吻。

「別丟下我……」

沈雲錫不知何時也進來了，站在床尾處，靜默地注視著林芙毫無血色的面容，不知在想些什麼。

—

十天過去，甄神醫等人依舊沒有研究出救治之法，但這時，林芙卻從昏睡中醒了過來。

她在小花的幫助下沐浴更衣后，用了些米粥，臉上重新有了血色，眸子亮亮的，瞧著精神頭很不錯。除了有些虛弱無力外，一切似乎都同往日沒什麼區別。

但甄神醫他們卻覺得不容樂觀。

甄神醫找到羅濟舟，委婉地對他說：「谷主，救治之法就讓我們這些專門研究醫道的人來想吧，你...多去陪陪林小姐，讓她保持愉悅的心情對身體也有好處。」

「要不是...你們現在就是一對新婚夫妻了，她一定很想讓你多陪陪她的。」

羅濟舟沉默片刻，放下手中的書卷，點了點頭。

他把自己好好拾到了一番后才去找林芙，但眼下的青黑卻是怎麼也洗不掉的。

「濟舟，你昨晚沒睡好嗎？」林芙關切地問道。

羅濟舟摺紙的動作一頓，點頭：「茶喝多了，睡不著。」

林芙：「晚餐過後便不要再喝茶了。」

羅濟舟：「嗯，記住了。」

他將折好的紙花遞給林芙，「花。」

林芙接過，摸了摸被按壓得很是柔軟的『花瓣』。她翹起嘴角，「很好看。」

羅濟舟盯著她的笑看了片刻，又裁下一張新的規則的紅紙。他道：「你喜歡，我再多折些。」

林芙問他：「怎麼不直接帶我去看花海？」

「花已經凋謝了么？」

羅濟舟抿了抿唇，說：「外面風大，你大病初癒，容易染上風寒。」

「花依舊開得很好看，等你身體再好些，我帶你去看。」

林芙笑著點頭，「好。」

那天兩人斷斷續續地聊了很久，林芙有說別將這件事告訴林家，怕他們擔心，也有問危無崎的情況。

羅濟舟回答說沒有通知林家，瞞著的。至於危無崎……他對林芙說危無崎被救活了，已經回他的金玉樓去了。

林芙神色複雜，隨後釋然般地嘆道：「鬼門關前走一遭，我和他的仇也算是了結了。」

羅濟舟點點頭，絕口不提萬惡谷內多了一處墳包。

聊著聊著，林芙突然就生了倦意。

羅濟舟在一堆五顏六色的紙花里抱住她，「睡吧。」

他親了親她微涼的發，「我陪著你。」

—

這一睡又是兩日。

林芙再度醒來后，愣愣望了窗外片刻，忽地出聲問羅濟舟：「你還娶我嗎？」

羅濟舟折花的手頓住。他停下來。

「你願意嫁給我，我求之不得。」

於是萬惡谷便又開始張羅起來了。

這次的昏禮同上一次不一樣，沒那麼喜氣洋洋，反倒多了幾分肅穆蕭瑟。

鋪天蓋地的紅，吹響長音的嗩吶。

還有一個不甘心的人。

沈雲錫還是想帶林芙走。

他已經找好了地方，若是...真的已經難以挽回、無法避免，他希望能與她獨處最後的時光，然後隨她而去。

有人先羅濟舟一步，攔在了沈雲錫前面，像是早為此刻做好了準備。

林芙認得那個人。

「…簡大俠？」

簡濤不敢回頭看她，只道：「別耽擱了吉時。」他頓了下，繼續道：「祝你幸福。」

林芙一愣，繼而笑著點頭，「謝謝。」

【我、靠……我感覺主播此刻，真的很像是江湖裡的大俠】

【嗚嗚嗚，救命，我已經快哭死了】

林芙和羅濟舟繼續往前，簡濤攔下了沈雲錫。

一如之前沈雲錫用那把映月劍攔下簡濤追向林芙的步伐，此時此刻，恍若情景倒位重現。

但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在交手間，簡濤居然真的傷到了沈雲錫！

雖然使的是道具加陰招，但沈雲錫手臂上那道染血的傷卻做不得假。

沈雲錫目光一冷，正打算不管不顧地當著所有人的面用殺招，卻突然感覺心口絞痛——

「有...毒......」

血花飛散在半空中，再落到地上。

白亮的劍身直插如褐色的泥里，沈雲錫撐著劍，單膝跪倒在地。

「阿、芙……」

蒙著血色的眼睛盯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背影看。

她沒有回頭看他。

【……】

【…………】

【有病嗎？我rnm策劃有病嗎？！】

【啊啊啊啊啊！星棋你到底想幹什麼啊！！】

【我去，好刺激】

【很好，我的cp不僅是be了，還be成骨灰了（生無可戀】

【......一代劍神，死在一位無名小卒手裡…太戲劇了】

【死不瞑目，我沈哥他死不瞑目啊！】

【林芙！求求你快回頭看看他啊！】

【夠勁兒！江湖就是這樣，任你名望再高，還是有可能棋差一招、橫屍街頭啊！】

窺屏的策劃組成員：「……」講道理，這人是你們玩家自己殺的，這也能算到我們頭上？

不管其他人的反應如何，這場與死亡脫不開邊的昏禮仍在繼續。

這次再也無人阻攔了。

簡濤被鑄劍山莊莊主殺回了復活點，並成為了鑄劍山莊永久的仇恨對象。

有崇敬沈雲錫的俠士當場和萬惡谷的人打了起來，有比較冷靜的人試圖勸架。

林芙和羅濟舟路過一片混亂，拜過天地后，相攜著走向早就準備好的婚房。

當然，也有主播領了任務領了錢，只管跟在林芙和羅濟舟附近直播。

【我之前很期待看他倆入洞房，現在嘛......心情複雜】

【加一】

【還是送上祝福吧】

【怎麼說呢，雖然感覺有些悲，但只要我芙好好的，我都可以撐住】

【加一】

【加整個宿舍】

【……】

但很快他們就撐不住了。

喝交杯酒的時候，杯至唇邊，羅濟舟的動作一頓。

他攸地抬眸看向林芙，而林芙正看著他。

羅濟舟定定地看了她良久，忽而露出一抹極溫柔的笑，有某種終於安心了的平和的感覺。甚至是帶著一點高興雀躍意味的。

他道：「我去等你。不要怕。」

直播間的觀眾看著羅濟舟喝下酒。

【不知道為啥，我心突突的】

【我也是，總感覺很不安】

不祥的預感很快應驗。

杯子摔碎在地上，身穿喜服的新郎嘴角溢出血來，緩緩往後倒，靠在了床柱上。

【不是吧……】

【這人死得我都不敢相信了……】

【論我以為他們是主角，結果他們是炮灰……】

【為什麼啊？是酒里被下毒了嗎？】

【根據羅濟舟最後說的那句話……我大膽猜測是林芙下的毒】

【今日MVP：毒藥】

【？？？林芙給他下毒幹嘛？】

【嗚嗚嗚，當然是阿芙已經治不好了，想看看羅濟舟願不願意殉情啦！好大一把刀嗚嗚嗚o(╥﹏╥)o】

【好傢夥，一下子就病嬌起來了......】

【這彎彎繞繞的劇情可真有意思（別看我，我真的在笑（痛苦面具】

【等等，意思是我芙也會死嗎？？！】

然後主播和直播間的觀眾們便看見，裡邊那名美得不似凡人的新娘子，輕輕抬眼過了過來。

她像是在看著他們，隨後蒼白的面容上緩緩牽起一抹笑。

主播：「！」

直播間：【！！！】

然後……然後一個眨眼她就消失不見了！？！

【？！？！？！】

【……我靠！】

【***************！】

【策劃滾出來！星棋快給我解釋！這他媽什麼團滅劇情啊？！】

【策劃滾出來！星棋快給我解釋！這他媽什麼團滅劇情啊？！】

【（刷屏）】

策劃組組長震驚地癱到椅子上。

不安……應驗了。

……

「689號書衍世界蛻變中，待其成為真實世界併入星軌后——新世界的創造者，期待您的歸來。」

「……傳...滋--」

「……傳送完畢。」

「身份確認中…………確認無誤，准許進入。」

「林芙，歡迎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