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二、春風與春宵

零一二、春風與春宵

他吐息里混合的酒香,攜著醺人醉意一點點侵蝕她的清明。她昏昏然在他無聲的溫情攻勢里卸下心防,委屈地抱著肚子。她是真的餓,餓得連空城計都唱不出了。幸好不唱,否則她就在靖王面前丟人了。

「我也餓。」環顧房內,那些侍婢也是沒眼力見的,桌上只有一對紅燭高燒,連一碟點心也不留。她委屈地低頭時,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捧著一把棗兒花生送到她眼前。

崇儀有心逗她。喜床上用得都是好物,他信手抓一把,鴿蛋大的棗兒、飽滿的花生、滾圓飽滿的蓮子和桂圓都有,確是個齊整的好兆頭。

小姑娘撿著碩大的棗兒,可惜地嘆道:「這個不能吃。」

「也是她們說的?」

孟窅噘著嘴點頭,手裡還捨不得放心那顆棗兒。

崇儀便自顧掐了一顆桂圓,剝出果肉來喂她。

「齊姑姑不讓下地,不讓吃東西。」

崇儀不管,捏著深褐的果肉餵給她,少女柔軟如花瓣的唇碰在他指腹上,激起酥酥地熱流。

「吃吧,我不告訴你的齊姑姑。」他在外素來淡泊,少與人牽絆。眼下細心哄著她,自己也覺著新奇。

孟窅嘴裡一甜,再看他似笑非笑的俊顏,心尖都要化開了,哪裡還有不聽的。大抵開了頭,她心上一輕鬆,又把手裡的棗兒咬了半個。

「你也吃。」細細嚼了香甜的棗肉,想著他也說餓得慌,孟窅禮尚往來地撥開一顆桂圓,想喂他到底不敢,掰開他的手放在他掌心裡。

崇儀倒有心想叫她喂,更怕嚇著她,才按耐著自己吃了。桂圓又甜又膩,他本不喜歡,只因她親手剝的才不忍拒絕。薄薄的一層果肉,三兩下下入腹中,他吐了核,也把手湊在她嘴邊。

孟窅紅著臉搖頭,偏首去找漱口用的小盂,卻被他執著地扳回來。

崇儀含笑看著她,穩穩地拖著手湊在她嘴邊。無聲的拉鋸中,孟窅敗下陣來,櫻唇輕啟吐出一顆小小的核兒來,兩顆圓粒躺在他掌心裡,核兒油亮泛光,他稍一攏掌心,就滾在一處貼緊了。孟窅心弦微動,手裡的半顆棗兒就不敢再吃了。

「王爺……我……阿窅規矩學得不好,王爺不怪我吧?」

崇儀用帕子包起來,丟到床腳去。長夜漫漫,他便有心與她徐徐交心,總是他自己選定的人兒,他盼著與她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母妃不曾指點你?」

「教了的,家裡還請了齊姑姑幫我。」她倒是謙虛,只說自己的不是。「只是我年紀小,行事說話難免有不細緻的地方,還請王爺和王妃包容我。」這原是母親為她想的台詞,要她千萬誠懇說與靖王聽,好叫日後多包涵她。實在是孟窅不識世故,叫小謝氏操碎了一顆心。

她十分嚴肅地照本宣科念來,惹來崇儀一陣低笑。

孟窅以為他不信,正經板起臉來,又保證說:「我有不懂事的地方,王爺和我說,阿窅必然改的。」

果然是個犟脾氣,這樣看倒有幾分孟家人的樣子。忽而又想起那日廊下她的義正言辭來。

「阿窅?」

「大伯公給我取的。」她捉起他的手,在他白皙的掌心裡一筆一劃寫字,小嘴也不閑著。「我娘說,我生得弱,爹爹讀《道山清話》里說,尋常人家為求小兒平安長育,往往以賤為名。於是心口指著屋外的梅樹,給我取名叫綠萼。」

說著,她也忘了坐在崇儀身上的緊張,喋喋把原委道來。「好在大伯公發話,給我定了一個窅字。」

目深曰窅。小姑娘一雙眼睛靈動晶亮,用這個字卻是太重了,卻是太師穩重的做派。他的小王妃絮絮叨叨,一副恨不能把一家一檔都交代於他聽的勢頭,一時嘟嘴委屈,一時拿腔作調學話。她不怕他,不疏遠他,僅這一項認知,便叫他心裡欣慰。笑意熨帖在眼底,他隨著她的話,低低應聲,好笑著看她鬱憤難膺,一手搭在她腰間,自己放鬆地靠在床柱上。

待她終於收聲,崇儀握著她柔軟的小手,也在她嬌嫩的掌心裡寫下自己的表字。

「明……禮?」孟窅一橫一豎認真地去認。都說靖王的一手字風流雋秀自成一體,她湊頭去看,雖說不上門道,只覺得他遊走宛轉的手勢十分好看。

「這府里沒人敢這麼叫,你喚來聽聽?」他一派慵然,步步誘哄她走入自己布下的柔情網陣。

孟窅偏頭一抬眸,撞進他灼灼的目光里,不禁看得出神,自然而然脫口:「明禮。」

崇儀彎唇笑得鮮明,恍若有光華綻放。

「明禮。」大概孟窅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的嗓音若鶯啼婉轉,直聽得崇儀渾身筋骨都松泛開來。

「明禮,你笑起來真好看。」

接著,她就被笑起來很好看的靖王迷惑了神智。崇儀仰面倒進床里,順勢把她拉倒在自己懷裡。

滿床的花生棗子膈得他背上難受,他不耐地嘖聲,摟著她往一邊滾去,一手掀起面上那層錦被卷著礙事的果仁推進床的里側。

「明禮!」孟窅一驚,手忙腳亂地還想爬起來,喊他的嗓音都抖了。

床幔不知何時飄落下來,將最後一絲光華隔絕在外。孟窅聽見崇儀的嗓音低啞,初時醉人的酒香怎麼就跑進她的嘴裡,唇上有溫暖的柔軟滑過。孟窅醉了,心房裡急促的脈動彷彿要突破她的胸腔。

「明禮……明禮,我的心……明禮……」她的舌頭也不聽話了。只有喚他時,才有須臾的安心。

崇儀聽見了,低聲笑著,俯下身傾聽她鼓動的心房。「跳得很快。阿窅,你的心跳這麼快,是因為誰?」

他枕在自己的心口,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壓得她透不過氣來。孟窅用力地汲取,只吸進越來越多屬於他的氣息。

「明禮……」她喃喃囈語。

「阿窅,別怕。」崇儀啄著她的唇角,為她的溫馴和青澀心生憐愛。筆蒾樓

「哎喲!」

高斌從次間貓著腰探出半個腦袋,只見床幔徐徐盪開波浪,他家三爺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從縫隙里透出來,和著側妃嬌嬌柔柔的哭音。

「乖,阿窅乖。」

「再一會兒……就一會兒,乖寶貝……」

高斌背上一凜,狠狠打了個寒戰。心裡對孟窅的認知又刷新一遍,默默將府里人事梳理一遍,已然將孟窅放在李王妃之前。這位顯見的比李王妃更得三爺的心意,三爺喜歡的,那就是他高斌要捧的。

高斌面不改色,豎著耳朵聽壁腳。裡頭的戰事時緊時緩,帳幔抖抖簌簌的,一陣急一陣徐。一時海棠紅金線緄邊的腰帶從床沿掉下來,落在腳踏上東倒西歪的大紅翹頭靴上;一時大紅床幔上富貴團圓被揪作一團,又徐徐悠悠綻放出惑人的暖香;一時床幔里探出一隻白嫩的小手,只一瞬功夫,又被另一隻大手捉住,十指交纏緊扣著躲回帳內。

宮裡凡事都講究規程,洞房花燭也有限制。可哪個奴才敢在主子興緻高昂的時候橫插一杠,那是不要命的。他默默靜候,直等到屋裡的動靜長久消停下去,才抱著拂塵直起腰,打起精神等崇儀叫人。

崇儀並不急,他所有的焦灼和殷切都在嬌小的孟窅身上得到了紓解。

「玉雪。」他眉間漾開舒心的笑意,「俗話說待字閨中,阿窅既嫁了我,我與你取一個字的。」

孟窅還在細碎地抽泣。原來嫁人這麼疼,前一刻還如升雲端,后一刻又被人糾纏著墜入深淵。孟窅被震撼得回不過神,此刻聽他說什麼都是好的。「玉雪?」

「玉雪玲瓏瘦影重,不同桃李媚春風。往後便喚作『玉雪",可好?只我喚著。」她說她生在寒梅綻放的日子裡,如今她綻放在他清寂靜謐的心間,用她似有若無的香氣一絲一縷將他的心房縈繞。

孟窅不堪承受,整個人兒被籠在他身下,呼吸間都是相互交雜的異香。她怕沉溺在其中,哼哼著拿喬:「那往後也只我一個喚『明禮"才行。」

崇儀心下鬆動,對著她哪有不應。

「只你一個。往後我便是你的丈夫,你的依恃。這府里也沒有許多規矩,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不要怕錯。畏手畏腳的,事事都要問過我,反倒不好。」他摟著她拍撫,溫聲細語。到後來,也不知是在說誰,他便把話打住,撫著孟窅昏昏欲睡的臉蛋,又寬慰說,「王妃是個溫和的,你不用怕。」

「我不怕。有你呢……」孟窅迷濛中嘟噥,拿臉貼著他的掌心眷戀地蹭了蹭,又把崇儀一顆心蹭得化做一團綿軟。

灶頭上水燒得滾滾的,高斌讓徒弟抬著水等在偏廂。等到水涼了,又跑膳房去取熱水來兌,一桶水兌成兩桶半,這才等到崇儀傳人進去。這一夜后,高斌正經提點徒子徒孫說:

「都把眼睛擦亮了。往後把西苑孟娘娘服侍妥帖,說不得能在爺面前掛上名號。哪個敢輕慢懈怠的,別怨爺爺沒有關照。」

底下小子們無敢不從,個個兒擺出銘的激動模樣,圍著他一個拍馬。日後,只唯恐對西苑裡外服侍不周,更是掙著搶著在孟側妃面前露臉。只恨孟王妃貴人眼高,輕易不讓閹人進屋伺候,少去許多出頭的機會,可他們也只敢在心裡嘀咕,轉身還要對著孟窅笑出花兒來。

隔日,崇儀在誠和堂揮毫書下「沃雪堂」。高斌親自揣進懷裡,交代底下人找了京裏手藝一流的師傅拓下來,緊趕著做成小葉紫檀描金字的門匾,挑了良辰吉日高高懸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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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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