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九、說理與蓑衣

二二九、說理與蓑衣

朱玉蘭語出尖刻,唇角下拉,眼梢吊起來,目露厲色。

湯正孝一臉嫌棄地撇嘴,揉一揉被刺傷的耳朵。這女人說話的聲音比殺雞還難聽。

朱玉蘭見齊姜不出聲,以為她不敢反駁,心中大快。她正欲乘勝追擊,被膳房管事扯住了。

那管事曾經欠朱玉蘭一個人情,又因為這段時間被湯正孝擠兌的立足艱難,才答應朱蘭英。

他平日笑呵呵地,對湯正孝格外客氣,時不時低眉下眼地向湯正孝討教廚藝。其實心裡憋屈著,恨不得把搶飯碗的湯正孝摁死在灶頭裡。

然而,只要太子愛吃湯正孝的手藝,管事還真不敢得罪姓湯的。朱玉蘭挑釁榮王妃的女官,他只當看熱鬧。可湯正孝皺一皺眉頭,他就覺得不妙。

朱玉蘭想要投靠李王妃,所以伸手到膳房。管事縱容朱玉蘭剋扣榮王妃的用度,那是後宮的事。可湯正孝是太子的人,他要是開口幫腔,管事就沒法作壁上觀。

「朱內司一心為公,咱們都看在眼裡。有什麼事好好說開了,莫要傷和氣。」

和稀泥的老東西!湯正孝譏誚一笑,腳下未動。

「那就請朱內司好好說說。」齊姜好整以暇,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內司不過,其上還有掌庫四人、典庫二人、乃至司庫。朱玉蘭費盡心思陷害自己,最後卻沒能留在尚宮局,可見這些年也並非一帆風順。

朱玉蘭接收到管事的提醒,深深運氣。今日一見故人,她確實衝動了。

「沒什麼可說的。我們司庫房問心無愧。」她梗著脖子,神情僵硬,眼中露出輕蔑。「你要是不信,就往東側殿去瞧瞧,看李娘娘屋裡是不是多出一個梨子半個棗兒。老話說捉賊捉贓,沒憑沒據的嚇唬誰呢!」

說罷,她甩開管事,昂首闊步走出去。經過齊姜身邊時,特意一聲冷哼。

齊姜垂下眼帘,眼角瞥見朱玉蘭得意的背影,片刻又看向被拋下的管事。

「姑姑看我作甚?老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司庫給什麼,咱們就做什麼。沒有的東西,我也沒法憑空給您變戲法,不是?」左右朱玉蘭已經走了,管事順勢拌起無辜,把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湯正孝覺得掃興。有些話糊弄外人還行,齊姜也是白月城走出去的,豈會不清楚這裡頭的彎彎繞繞。要還在王府里,他自己另行才買即可。但白月城裡夾帶私貨是膳房的大忌,他也不放心經他人之手遞進來的東西。

齊姜沒想到第一趟來膳房就遇見朱玉蘭,順利印證了她的猜測。她與湯正孝低語一番,給管事留下一個薄涼的眼神。

第二天,天空還是陰沉沉的。雲層吃力地蠕動著,彷彿下一個瞬間就要被裹挾的雨雪衝破。

康寧郡主一早起來又鬧著要出門,孟窅指著窗外的陰鬱,苦口婆心。

「外頭正作雪,跑出去著了涼怎麼辦?」

「陰天才正好呢!」經過昨天的演練,臻兒早已有了腹稿,反應飛快。

「我套上袖籠,再捂著手爐。要是覺得冷,就坐暖轎。」見孟窅不贊同,立刻再接再厲。

「阿爹送我的玉針蓑,我還沒穿過呢!今年不穿,來年我長高了,就不合身了!」

她七歲生辰那日,向崇儀討三件白玉草編織的玉針蓑,不但有自己的,還有兩個弟弟的。

崇儀問她為何不選珠寶錦緞,偏偏要尋常蓑衣做生辰賀禮。

他家傻姑娘樂顛顛地告訴他:「穿上蓑衣,下雨天也能出去玩。」

原來阿滿那日背誦詩詞時,被她聽見一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她便起了淘氣的念頭。崇儀不說糾正她的曲解,反而細心為她準備起來。如今剛好被她用來搪塞孟窅。

晴雨悄悄點頭,讓宜雨先去準備蓑衣斗笠,這裡有她。

「主子快別逗郡主了。一會兒小主子又該發急了。」她為孟窅添一碗溫溫的酸梅湯,狀似無奈地嘆氣。「您早早吩咐徐圖把轎子都備上了,其實早就准了。何不痛快地答應了,也好讓小主子們早去早回。」

太子今早出門前還特意提起過。晴雨早知道榮主子今天一準會讓郡主如願。

孟窅瞪她,端起茶碗來故作思量。崇儀今早的確為孩子們求過情,但她可親口答應。

孟窅想起早上,他拉著自己的手,好聲好氣地與自己商量。

「屋子裡帶得氣悶,她們想散散心,就讓她們去。眼下除了服,又是在自己家裡,莫要拘束孩子的天性。我讓人仔細跟著,你也清靜一會兒。」

彼時,孟窅不悅地努努嘴,戳穿他溺愛女兒的事實。她生的兩個兒子倒像是給女兒做陪客的。

「她們是哪個?不過是怕拘著你的臻兒,委屈你的臻兒呢!」

太子泰然哂笑,捏捏她的手,俯首抵著她的鼻尖。「我更怕委屈你,辛苦你。」

劍眉星目忽然在視野里擴張,孟窅慌張向後仰去,被他牢牢托著后腰。低沉的嗓音攜著他的溫度鑽進發燙的耳朵里。

「聿德殿太小,孩子們總在屋裡玩鬧,再吵著你。椒華殿不日完工,等翻過年就讓孩子們先搬過去。」崇儀的掌心貼著她柔軟的腰肢,孟窅圓滾滾的肚子隨著後仰的動作凸顯出來。

崇儀默數月份,推算起來這個孩子將出生在年尾。開年的時候,玉雪正在坐月子。這一回總要養足百日,讓錢益好好給她們母子調理。

孟窅眨眨眼,耐不住心底的悸動,輕輕啄在他的薄唇。身為女人,她不能免俗地介意。而明禮始終包容著她的小意任性。

椒華殿為東三殿之首,歷代是王后的居所。與之相呼應的九華殿,處於中軸線以西,為西三殿之首,則是歷來太后所居的宮殿。可崇儀卻在不久前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新君繼位后,後宮六大宮室將廢止前例,重新劃定嬪妃居所。

叛亂過後,各宮室都在翻修。旁人尚且不知,但崇儀私下裡給孟窅看過堪輿圖。把他對她們母子的安排說的明明白白,只為了讓她安心。

臻兒聽說連轎子都備好了,臉上立刻笑開了花。她揉身上前,小心地避開孟窅的肚子,輕輕地抱住她。「阿娘真好,阿娘最好!」

阿滿攙著弟弟的手走進來時,看見姐姐對自己露出一個勝利的笑容。

平安看見母親和姐姐,立刻甩開哥哥的手,飛快邁動小短腿往前沖。

晴雨見狀,反應迅速地竄上前,笑著抱住一往直前的二公子。她並不說玜公子莽撞,抱著他顛一顛,彷彿有什麼新奇的發現。

「小殿下又重了,也結實了!奴婢就快抱不動了呢!」雖說在山莊不如王府的條件優渥,但晴雨看來,二公子的身體確實壯實不少。旁的不提,至少今年入冬后,二公子每日都精神十足。也是榮主子用心,連先王都誇榮主子會養孩子。

平安對母親身邊的人都十分親近,聽晴雨誇自己結實,還驕傲地挺起胸來。

「放下。」他蹬蹬腿,表示要自己走路。「不嚇小妹妹,我懂。」

當一個母親只有一個懷抱兩隻手的時候,面對三個孩子如何雨露均沾是個難題。

孟窅看著平安蹬掉軟鞋,利索地爬上來佔據自己身邊的座位。她心疼地把懂事的長子招到面前來,一邊想著,再等肚子里這個小的出來,一碗水怎麼都端不平了。只恨世上沒有分身術!

「阿娘夜裡睡得好嗎?早膳用得香嗎?」阿滿向母親請安,小大人一樣詢問母親的起居。孟窅答了不算,他還要向晴雨求證細節。

母親早起喝了什麼,早膳吃的是包子還是餃子,吃了幾個,陪著什麼小菜……林林總總他都要問一遍,一日不差。

等他問完,又換孟窅關心他的飲食,照例還要勸他跟著錢先生用功做學問,但也要量力而為,一切以身體為重。

臻兒每天聽他們你來我往,聽得耳朵里都起繭子了。她沖阿滿做鬼臉,嬌聲嬌氣地抱怨:「阿滿是個老先生,成天囔囔囔囔掉書袋子。」

孟窅揉開她的鬼臉。「你弟弟多孝順。你要是有阿滿一半懂事,我就什麼都不操心了。」

臻兒才不聽,反而理所當然的嬌蠻揚眉。阿爹說過,她最好。

「阿爹說了,我最懂事的。」

「那是你阿爹偏心,凡事都偏護你!」孟窅毫不留情的戳穿真相。

臻兒歪著頭一時詞窮,她也知道孟窅說的不假,於是耍無賴地斷章取義。

「那阿娘也偏心。阿娘也護著我,阿奶也護著也我。」

阿滿暗道不好。阿奶才走,姐姐提起阿奶,母親怕是會傷心。

「姐姐是女兒,女兒家嬌貴。我和平安將來也護著姐姐,還有阿娘。」他急忙開口,吸引孟窅的注意力。

說話間,宜雨帶人捧著蓑衣斗笠進屋來。

孟窅瞧著也新奇,招到跟前來一件件細看。玉針蓑、沙棠屐、金藤笠,用材雖好,但都是笨拙的式樣。因為照著孩子的身量定製,才顯出幾分質樸可愛。

臻兒迫不及待地要宜雨給自己換上,穿上玉針蓑,踩著沙棠屐,頭戴金藤笠。她張開手在原地轉了個圈,踢踢腳聽見木屐踩在腳榻上清亮的響聲,兀自一樂。

「這個好玩,咱們穿去給阿爹看。」她不肯獨樂樂,指揮人給兩個弟弟也換上。

孟窅看著面前三個一排縮小版的蓑笠翁,既新鮮又好笑。

"你阿爹肯定忙著,別打攪他太久。臻兒是大姐姐,要帶好弟弟們,早去早回。"

"誒。娘,我都知道。"小姑娘答應得飛快,銀鈴般的嗓音透著輕快。

阿滿主動接下擔子,讓孟窅放心。

「阿娘放心,我認識路,我帶著姐姐和弟弟。」阿滿作為太子長子,之前每日往返暄室跪靈,因此熟悉九黎殿和聿德殿往返的路。

「跟哥哥。」平安眼珠子一轉,機靈地選擇站在哥哥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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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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