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五、祛禍與解惑

二三五、祛禍與解惑

不止李岑安在打聽,尚膳局的人比她更心焦。聽說九華椒華兩殿改制,不等老尚膳傳人,司膳衝進司庫房,從庫房裡揪出朱玉蘭。

膳房的內侍日常用砂石顛勺練手,都有一把子力氣。兩個小年輕虎著臉,下手也狠,薅著朱玉蘭的頭髮往外拖拽。

司膳在敞亮的天井裡尖聲叫罵,指揮他的人把朱玉蘭仍在天井的石板路上。今天除非李王妃能住進椒華殿去,誰別想救下朱玉蘭。

朱玉蘭被人推倒在地上,衣裙凌亂,頭髮也散開了。頭皮很疼,可她一時間彷彿失了魂一般,僵硬地伏在地上。她被焦司庫關在庫房裡又餓又怕,不由想起當年的齊姜。那時候在奚官局,齊姜是否也經歷過如此被恐懼和絕望裹挾的日子。

「黑心肝的賤蹄子,拿你爺爺作筏子!」

司膳的罵聲不多會就把司庫房的人都引出來,焦其英也從正房裡走出來。她立在廊階之上,端著肩背脊挺得筆直,眉眼神色一派平和。

見狀,眾人熄了交接私語,在為著天井的游廊下,左右站成兩列,個個兒眼觀鼻鼻觀心。

「焦其英,你也來看看!」司膳與她平起平坐,原該互相賣臉面的。可他著急把膳房從是非里摘出去,也顧不得旁人的死活。「看看你底下能人輩出,給主子穿小鞋,還想拉膳房下水!一肚子壞水的賤皮子,自己個兒作死,還要六尚局給她陪葬!她也配!」

難道他興師動眾拍開司庫房的門,只為了將肇事禍首打一頓出氣。他拼著與焦其英撕破臉,演這一出全武行,不止是為了挖出朱玉蘭這條禍根,更要把膳房的立場宣揚出去。

迴廊里,尖刻的罵聲久久徘徊。膳房的小子體貼地為他順氣,嘴裡說著:

「乾爹歇口氣,身體要緊,不值當為罪人氣壞身子。」

司膳罵得太難聽,司庫房都臉上無光。典庫擰起秀眉,腳尖才一動,被焦司庫的眼風逼回去。

「往日伶牙利嘴的,這會兒怎麼不說?!」司膳見焦其英八風不動,恨恨地一腳踹在朱玉蘭后腰上。鬧了這麼會兒,焦其英不吭聲,倒像是他們膳房仗勢欺人似的。獨角戲可不好唱!

朱玉蘭被他踢一腳,腰間劇痛。她趴在地上緩緩回過神來。

「姑姑!奴婢有錯,求姑姑責罰!」她還知道求自己人。焦思庫為人刻板,從不做出格的事,也不曾磋磨過誰。若是焦司庫發落,她還能留著命。

「犯了事,自有宮監處置。你既然說有錯,自己往方總管處領罰去吧。」焦其英眼中古井無波,彷彿說出口的不是處置,而是普渡苦難的解脫。

朱玉蘭的心一沉。焦司庫把她交給宮監,是要把她逐出司庫房。她口中的方總管是榮王妃的人,與齊姜共事多年,交到方總管手裡,自己還能有活路嚒?

李王妃久病,身邊唯二可用之人也無法分身。太子便下旨,命方槐安代掌六尚局,履尚宮之職。明眼人都看得出,太子是在借先王后削弱李王妃在後宮的勢力,為榮王妃掠陣。

李王妃身邊何以無可用之人?即便當時沒有,白月城人才濟濟,何以肯定無人投效。可太子說沒有,但太子身邊又恰好有一位受先王后調教的堪用之人選。

方槐安出自蒹葭殿,又有潛邸當差的資歷。除了他不是女官,沒人能挑出錯處來。可尚宮的人選並非只看資歷和能為,她同時也是一個風向標。六尚局落在誰手裡,誰才是後宮真正的主人。而如今,看似太子牢牢握著前朝後宮的大權,可仔細推敲方槐安的出身,連貓狗房的小宮人都能脫口而出。那是孟娘娘的人!

旁的不說,不得不感慨,太子把桓康王與孟淑妃這兩面大旗舞得得心應手。前朝為中宮之位議論不止,太子就搬出先王的冊妃詔書讓他們為難;後宮為宮權蠢蠢欲動,太子又抬出先王後來模糊焦點。

焦其英看得明白。她不摻和派系之爭,她只看著司庫房的一畝三分地。為了司庫房的太平,無論什麼人,她都能利落地割捨。

她不是向榮王妃賣好。若想討好西側殿,她就該親自提著朱玉蘭去請罪。她的目的很簡單,不過和司膳一樣,是一種表態。在後宮格局明朗前,她們只管當差。

到此,司膳也唱完自己的戲碼,訕訕然帶著人又走了。來時氣勢洶洶,走得潦草落寞。

他也罵自己豬油蒙心,著了賤人的道,一壁又抱怨西側殿的這位不厚道。

想當年,孟淑妃初初上位,六尚局也有人拿規矩做文章。那時候可不見孟淑妃借先王的勢,聽說這位還是內侄女,怎麼行事天差地別……

半晌午的,膳房裡突然冒出兩筐鮮蔬瓜果,夾雜在當天的俸例里。服侍老尚膳的小子與司膳低聲交代。

「都是爺爺自掏腰包弄來的,時鮮的好東西。爺爺讓您送膳的時候一併呈上去。」

「原話這麼說的?」司膳摸不準,不信師傅就讓他這麼明晃晃地捧過去。冊后聖旨還沒下來,就巴巴地給西側殿遞上投名狀。師傅不是這麼沉不住氣的人!

「原話就這麼說。」小太監認真又肯定。

司膳摸著光禿禿的下巴咂摸,一揮手讓人先走。他想了又想,還是讓人挑出最水靈的瓜果放進食盒裡。又湊出一份差不多的往東側殿送,不能「厚此薄彼」。

一波未平,可別再戳李王妃的肺管子。要是見天這麼鬧,光是想著就叫人折壽。

朱玉蘭得了癔症,被送進奚官局。方槐安叫人把結論轉告齊姜。

齊姜當年出宮是孟淑妃的恩典,因此方槐安和桐雨對朱玉蘭這個名字都有印象。如是處置,也算以直報怨。朱玉蘭求仁得仁罷了。

桐雨才來不多久,但親眼見太子對榮王妃的偏寵頗多,她逐漸不確信起來。這與她認識的宮闈大相徑庭,太子對榮王妃的包容,榮王妃對太子的隨意,一件件一樁樁都超出她的認知。因而每日除了盡心服侍郡主,她再不肯多嘴。

年輕的時候情深意濃,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好的。等容顏老去,情意淡去,太子身邊有了其他可意的姑娘,也許到那個時候,她能為淑妃主子多寬慰小小姐。可私心裡,她也不想有那麼一天。或者小小姐就有潑天的福氣,能圓淑妃所不敢想的美夢。

東西送進西側殿,送膳的少監在門外聽信。剛才他特意在齊姑姑面前打開膳盒,露出裡頭的鴨梨和青棗。聽說太子也在屋裡,正好讓太子看見。

齊姑姑似笑非笑地問他:「這也在王妃的俸例里?」

「想來應該是。管事讓奴才呈上來,奴才也是聽話辦差。」少監裝傻充愣地推說。膳房裡油水多,他們個個吃得面色紅潤有光。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擠出一對酒窩,看著憨厚可親。因為這對討喜的酒窩,才討來送膳的差事。

「這些,李王妃有沒有?」齊姜翻看過又問。

「有的,都有的!」少監緊忙點頭,慶幸司膳有先見。朱玉蘭譏諷齊姑姑時,他就在不遠處偷聽。他猜,若是他說只送西側殿,齊姑姑要拿朱玉蘭作死的話來堵他。

高斌掀掀眼皮子,勸齊姜收下。膳房果然比司庫房油滑,這麼快就來彌補。

齊姜不置可否,但要買高斌的面子。她當面清點過後,轉身回屋復命。

「叫他們拿回去。」孟窅一口回絕。她想起崇儀說過的話,覺得沒意思。「太子安排得很好,孩子們都不缺,我如今也不愛吃果子。」:筆瞇樓

「慢著。」崇儀卻叫住齊姜準備退後的腳步,溫聲戲笑。「哪有你這樣膽小的主母。他們孝敬你,你安心收下便是。」

「我又不缺這一口。想要什麼,讓人外面去買也成,也免得有人回頭再拿俸例來說事,煩呢!」孟窅興緻缺缺,她一雙妙目黑白分明。

崇儀珍視那份純粹,憐愛的揉揉她的小手,揚聲把高斌叫進來。

孟窅一臉迷糊地聽他吩咐高斌,把膳房送來的瓜果拿出去,送進宣明殿,再從宣明殿的用度上照樣撥一份送回西側殿。

高斌聽令也是一愣。他不禁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讓太子突發奇想地要溜他一圈……這多此一舉的事何必呢?再一細想,他又明白了。太子這是要叫外頭知道,孟主子與他無話不說,無話不可說!

孟窅歪在憑几上,聽崇儀為她解惑。產期將近,孩子頂著她的胃,她每餐吃不多。崇儀怕餓著她,時時讓人備著湯水,在她餓的時候隨時能吃一口。

這會兒,她還不餓。崇儀也沒胃口,就讓她靠著,自己一手去摸她的肚子。掌心貼著一側靜候孩子的動靜,等上一刻再換一個位置。早幾年,徐燕說過個月上的孩子已經有感知,摸肚子的時候,他會調皮地跟著翻身打轉。有的孕婦經常摸著肚皮打圈兒,孩子跟著轉啊轉地,不小心把臍帶繞脖子上,臨盆的時候活生生勒死在娘胎里。這話不敢讓她聽見,怕嚇著她,是私下裡讓徐圖去回稟太子的。

男人哪裡懂這些門道,崇儀聽了心驚,當時便叮囑沃雪堂貼身伺候的須得時刻留心。事後,又哄騙孟窅,只說轉起來孩子會暈,也提醒她平時不要頻繁摸肚子。

孟窅支著憑几上,懷裡像是揣著一隻小西瓜,圓滾滾的挺在那兒。崇儀的手心又大又暖,她被摸得舒服著,眉眼兒都眯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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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花沃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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