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九、廢止與封筆
旨意既出,高斌下轄內務府尚且安生,六尚局隱隱有些浮躁,方槐安陸續收到各房管事的求見,名為請示實為試探。因為前不久司庫房才因為巴結李王妃吃了掛落,管事們都抱著謹慎的態度,異口同聲地表示一切仰仗方總管的指示。
方槐安卻存著心思,趁此機會再摘除一批心思太活絡的牆頭草。任誰來探口風,他只管千篇一律地對答。
「想必不日會有明諭。諸位只需恪盡職守,靜待示下便是。」
管事們撬不開方槐安的嘴,回去一合計,把彤史女官推出來。
潛邸女眷即將入宮,內造辦新製作的綠頭牌正好該呈上去。方總管既然指示各司恪盡職守,這恰好是個正大光明的理由。
尚儀局設有彤史女官兩人,年級較大的是楊女官,年輕一些的是她的外甥女,姓張,今年還不到三十歲。
「姨媽,這能行嗎?」張容真坐在今天的位子全靠姨媽一手提拔。她很小的時候家中遭遇不幸成了孤兒,但又幸運地得到姨媽的相助,在後宮找到安身之所。相比其他宮人,她在姨媽的保護下,日子過得十分安穩。
她進宮時,小周妃已過身多年,桓康王也度過了最低落的那段時光。後來,桓康王的年級逐漸老去,對後宮的事也不大熱衷,加之孟淑妃管理下的六宮井然有序,彤史的差事就顯得十分輕鬆。眼下突然被委以重任,張容真十分忐忑,只能向姨媽求助。
楊昕至此已歷經三朝,早些年先悼王的後宮爭奇鬥豔。經歷過風浪的她看著軟弱的外甥女,無奈地搖搖頭。其實,冊封旨意明確地昭示諸位娘娘的地位,六尚局早有衡量。
李王妃雖然被立為王后,但卻不能住進歷代中宮所居的椒華殿,名不正言不順的缺了底氣。聽說內造府連新的匾額都打造好了,只等選出吉日掛上去。私底下,大伙兒都同情李王妃,當今甚至吝於施捨最基本的敬重。
而榮王妃雖然屈居妃位,但初封即是雙字封號的一品夫人,更不提她的封號里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元」字,新君的心目中孰輕孰重不言而喻。管事們何嘗看不明白,難道是想在新進來的幾位妃妾中再排出個高低來。
「不行,但不能不去。」這如果是份美差,也輪不到她們的頭上。但尚儀默許她提拔自家外甥女,對她們有恩。哪怕這差事不討好,她只有硬著頭皮上。
楊昕拍拍外甥女,安撫道:「我一個人去,你把綠頭牌先備上。」
說著,她又忽然搖搖頭。太子守了姝元夫人小半年的光景,眼看著那位就要臨盆,何苦在這節骨眼上惹她不高興。這綠頭牌大概也是白準備的……
楊昕猜得不錯。她在宣明殿匆匆走個過場,連大殿的門檻都沒邁進去。
傳話的小太監很客氣,乾淨的麵皮上帶著善意的笑臉。
「姑姑來得不巧。明兒封筆,好幾位大臣正等著面見聖駕。」陸麟請她在耳房裡坐一會兒。
「原不是要緊的事情,但依著規矩得來討太子一個示下。」楊昕瞧他面生,便猜他是從潛邸跟進來的。陸麟讓人給她上茶,楊昕順勢遞出去一隻荷包。「公公先忙,我在這裡候命便是。」
陸麟大大方方地收下,往袖子里放時還遮掩著掂了掂分量。估摸著得銀子。
「話已經帶給我師傅,他答應覷著空替您問一句。姑姑寬坐,先喝茶。」陸麟禮尚往來,又讓人端來兩塊點心。茶點是準備給來請見的大臣宗親,茶房裡隨時都有。
楊昕謝過他,卻也不敢大大咧咧地坐下享用,只在靠門邊的椅子上沾著座沿兒坐下。
陸麟走到門外,掏出那支荷包隨手扔給廊下的二人,慷慨道:「拿去叫膳房晚上給高爺爺添個羊湯。天兒太冷,喝點熱的暖和。」
守門的接住飛來的荷包,眉開眼笑銀子可夠他們一屋子人喝羊湯的,為高總管辦事,膳房也不敢開黑心價。想到香噴噴熱騰騰的羊湯,兩人不自覺的咽口水。太子身邊的人到底底氣十足,別看小陸公公年紀輕輕,可真是大方!
飲水不忘挖井人。二人捂著銀子,殷勤地有給楊昕換了兩次熱茶,還體貼地給她加了一個烤火的黃銅炭盆。
楊昕就坐在門邊,陸麟的話聽得一字不差。她摸不準,陸麟是不是覺得錢少,看不上這點孝敬。正要上第四遍的時候,門帘一動,她趕緊站起身。
冷風洶湧地灌進來,強勢地逼退炭火的暖意。裹著大毛斗篷的高斌走進屋裡,擺擺手示意她坐著,一邊在炭盆前抖落肩上的雪花。
「外頭下著雪,難為你大老遠走一遭。」他探出手,伸展的指頭彷彿在捕捉炭盆上方無形的暖流。從大殿出來,冷風刀割似的颳得麵皮生疼,臉上的笑都是僵硬的。
楊昕恭敬地道一聲惶恐。「勞煩高總管。」
「都是為主子辦差,當不起這聲勞煩。」高斌捏捏手,等指尖活絡起來,才解開斗篷。「不過,姑姑怎麼問到宣明殿來了?這件事,方總管怎麼說?」
之所以讓彤史女官出面,管事們也提前準備了借口。誰敢替太子決定房中事呢……
「內造府今日呈上新作的綠頭牌,但方總管也不知何時進獻為妥,所以奴婢才來請示。」楊昕不急不忙的對答,對著高斌低眉順眼。
高斌似是而非地點點頭,在炭盆上方反覆烤著手,片刻才開口。
「太子口諭,廢召幸制。從今往後,每日午正二刻呈上彤史交宣明殿用印即可。」他側過身,對著大殿的方向拱手。
楊昕聞得口諭二字,雙膝率先拜下。待聽完全文,一時間竟忘了接旨。
君王憑一心喜惡臨幸後宮是常事,之前兩代君王在位時也不大翻牌子。前半段小周妃獨寵,先王見天往她的宮殿鑽;悼王那會兒宮裡會來事的娘娘多,每日總有新奇的招數,引得悼王在六宮各處流連。
可楊昕沒料到,太子還沒登基就先廢止召幸制。更讓她糊塗的是,彤史自來要加蓋兩道印。宣明殿與椒華殿先後用印,以掌記宮闈起居。但高斌的話只說交給宣明殿加蓋御印,那王后的那道手續呢?
高斌就知道她有疑問,他自己聽說的時候都愣了一下。不過,他很快體會了太子的深意。
「蒹葭殿娘娘痼疾纏綿,今後不必為這些事打擾娘娘靜養。」登基大典未畢,宣明殿尚不敢稱呼太子為大王,因此雖然後宮名分已定,也不方便稱呼李王后。畢竟大王還沒正名,著急忙慌地捧出王後來,也挺奇怪的。
可楊昕聽著,卻解讀出另一層意思來。最貼近太子的高總管稱呼李王後為蒹葭殿娘娘,叫人不得不疑心其中是否有太子的授意呢……尤其,太子剛剛剝奪了李王后掌管妃嬪承幸的權利。別看彤史只是幾行字,可妃嬪的恩寵多少都在其中,若是有幸遇喜,更是查證皇嗣血統的重要依據。
她並非為李王后感到委屈,反而因為不負使命,隱隱鬆了口氣。楊昕恭恭敬敬地領旨,回程的腳步都輕鬆起來。
另一頭,司膳也從內造局打聽到最新的消息。椒華殿改名懋勤殿,九華殿的匾額只是送去刷新金漆,仍是原名不變。但新出爐的懋勤殿一聽就是為皇子們,懋學勤政之所,絕非后妃居住的宮室。
再加上楊昕帶回的佐證,六局二十四房立時心中有譜。只有膳房的好幾個臉色不佳,司膳咬牙切齒地盤算著再去一趟奚官局,上次還是太便宜朱玉蘭。
臘月廿八,太子在宣明殿正式封筆,自此至上元節期間不用硃批。
高斌喜氣洋洋地來報,姝元夫人在聿德殿發動了。
三省六部齊聲恭賀太子,只見太子匆匆往後頭走,袍角都飛起來。
「小殿下也知道您和夫人盼得心焦,又體諒您日理萬機。這不您才空下來,他就立刻要來了。」高斌追著太子的步伐,嘴裡誇個不停。真是個體貼的孩子,挑的日子也吉利。
崇儀心中受用,又攥起手心,忍不住擔心。「早一些晚一些,總是你主子娘娘要吃苦。」
高斌忙附和著擠出憂心忡忡的表情,可眼角的笑還來不及抿下去。
「主子娘娘福氣大著,這一回也定會母子平安。」
這拗口的稱謂是陸麟的發明,很得太子的心意。前天,陸麟脫口而出一聲榮主子。小傢伙自己找補,又在後頭綴上娘娘二字。
正遇上太子心情好,只是笑罵了一句不倫不類。
「罷了,你們從前叫習慣的,一時改不了口也不奇怪。」他吟味片刻,笑得十分滿意。「主子娘娘倒也貼切。」
陸麟塞翁失馬,更是忙不迭奉承。「奴才也覺得主子娘娘貼切,又順口。」
但高斌私下叮囑他們,只許潛邸老人在太子和姝元夫人面前稱呼。其餘人不得攀附。太子是主子,孟娘娘是主子娘娘。好么,這是把李娘娘擠到天邊去了。真要傳出去,天下人都知道,這家裡壓根沒有李氏的位子。
高斌要維護太子的名聲,但底下哪個不想巴結太子。不出一日,彼此都生出默契。如今宣明殿都管李王妃叫蒹葭殿娘娘,敬稱榮王妃為元娘娘。
太子親自坐鎮,半個太醫院嚴陣以待,聿德殿裡外井然有序。
李王妃聞訊也從蒹葭殿起駕,但轎輦還沒走出宮門,被太子派去的人攔在門內。
「娘娘的咳症受不得寒氣,產室又是血污之地,不利於娘娘養病。請娘娘寬心將養,待元娘娘誕下麟兒,奴才立時給您報喜。」
攜裹著冰雪的北風在李岑安上凝結一層冰寒。她還算什麼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