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亡國公主
沈安瑜是被凍醒的。
年關將至，奉天城內下了好大的一場雪。原本應該張燈結綵的街頭，此刻一片寂寥，偶爾才能見到兩、三個步履匆匆的行人。
寒氣無孔不入，直往化了膿血的傷口裡鑽。沈安瑜躺在結了冰晶的草席上，宛若置身於冰窟窿里一般。
「你聽說了么？宋大奸商竟然拿著虎符和全部家財去守城門了。」
「你是說宋澈？不可能吧，那個大奸商不是最擅長發國難財了么？我還以為他早跑了。」
「別說是你不信了。要不是親眼所見那個臭瞎子氣勢洶洶地站在城門之上，就算是旁人給我說一萬遍我也是不信的。」
冷風裹挾著三三兩兩的言論飄進了沈安瑜的耳中。
宋，宋澈守城門？
這樣荒謬的言論就像是在說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一般荒唐。
坊間都說他冷酷無情、陰險狠辣，眼裡只有金銀財寶和利益糾葛，從來不會在乎什麼家國情懷，是個沒有心也沒有愛的冷血動物。
母妃和皇兄屢次告誡她不要靠近宋澈。
父皇那樣的好脾氣也曾怒罵宋澈是個做事不考慮後果的瘋子。
在她看來，宋澈就是這樣的人。
冷冰冰的，還有些可怕。
雖然她只是偶爾在宴會上遠遠地見過幾面，但父皇和皇兄總歸是不會騙她的。
只怕是那人看錯了眼，不知把哪位被推出來的替死鬼認成了宋澈。
前些年還聽說宋澈為了自己的心上人花費了不少家產打造了一個美麗浪漫的薔薇莊園，害的她宮中的薔薇都少了許多。
仔細想來，宋澈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有心上人呢？
天越來越渾濁，空中開始飄起了小雪。
沈安六腑都在疼，毒素入血，她早已時日無多，如今也只不過是苟延殘喘罷了。
她支撐起身子，想要去拿放在不遠處的水壺，卻直接跌在了草席上，開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似是要把腹腔里的心、肺都要咳出來。
鮮血順著蒼白的唇瓣滑落，雪白的大地上登時留下了幾滴鮮艷的黑紅色。
蓮兒端著剛討要的包子回來，就聽見了自家公主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她踉踉蹌蹌地撲到沈安瑜身邊，眼裡溢滿了淚珠：「公主，您不能再撐下去了。宋公子已經從三川城趕過來了，我們去求求他，他一定會救您的。宋公子會有辦法的，只要有他在，楚鶴那幫子亂臣賊子就不敢打您的主意了。」
「蓮兒，你也拿這種話來安慰我。我心裡清楚，安朝氣數已盡，不會有人再來了。」
沈安瑜虛脫地躺在草席上，腦袋昏昏沉沉的，似有千斤重石壓制在身。
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顏毫無血色，臉色慘白的如一個剛斷了氣的死屍。
永和六年，二月二十二日，是她與離子江蘺成親的日子，也是離國大舉進攻安朝的日子。
不到三日，離國便攻下了安朝大半的土地，只因出現了丞相楚鶴這個叛國賊。
她父皇御駕親征，楚鶴趁此機會攻入皇宮，拿下奉天城。
一夜之間，皇宮中鮮血橫流。
她的皇兄和母妃全都死在了那一晚，唯有她一人得了皇宮內一個小婢女的庇佑帶著蓮兒倉皇出逃。
思及此，沈安瑜斷了半截的指甲狠狠地嵌入血肉中，原本不諳世事的杏眼裡帶著濃濃的痛恨。
江蘺與她之間有著血海深仇。
「公主，奴婢真的沒騙您。宋公子昨兒個就已經進了奉天城，正滿城的派人找您。奴婢剛剛還看到了宋公子的人馬。」
沈安瑜極力壓抑著身體的不適，牽強地扯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蓮兒，你聽我說，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該找個好去處才是。江蘺不念舊情，若是沒瞧見我的屍體，必然不安。為保你日後能安度餘生，待我死後……」
話還沒說，馬蹄聲響徹天際。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臣參見永安公主。微臣來遲，讓公主受苦了。」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讓沈安瑜的心顫了顫，她猛地抬起了頭。
只見一個帶著精緻華貴面具的男人半跪在她身前，畢恭畢敬的行著獨屬於安朝公主的皇室禮儀。精華書閣
父皇曾多次向她抱怨，宋澈桀驁不馴、狂妄自大，從來不向他行跪拜禮。
可眼前的宋澈與傳聞中的似乎不一樣。
他的眼睛空洞洞的，像是凝著黑冰，俊美深邃中透著深諳與涼薄。
若是宋澈沒有毀容，想必一定也是個能引奉天城萬千貴女追捧的天之驕子。
「安朝已亡，哪裡還有什麼公主呢？你快起來吧。」
她的身體太差，剛說了幾句話又開始急促地咳嗽起來。
沈安瑜咳得昏天暗地，掌心中赫然出現了一個成型的黑紅色血塊。
血腥味在寒涼的空氣中蔓延。
宋澈僵住身子，怔了片刻才回過神。
他忽地站起身，將纖瘦的女人抱了起來便往馬車的方向大步走去。
行雲流水的動作絲毫看不出來他其實是個雙目失明的人。
「公主殿下，多有得罪。臣現在就帶您回去治傷。」
男人的聲音依舊冷漠，但他的動作輕柔舒緩，彷彿害怕將懷中的女子碰碎。
「沒用的，我自己的身子骨我清楚。」
沈安瑜的頭依靠著男人結實有勁的的臂膀，嘴角滲出了絲絲血跡。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有我在，你永遠都會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永安公主，我會守護你一輩子。江蘺已經被我擊退了。等你好起來，我親自出兵奪回以前的城池，你若想要這天下，就讓你當女皇。你若不想要，我就扶持我們的孩子上位。我們一起在薔薇莊園安度餘生可好？」
宋澈的聲音依舊冷冷的，如此掏心窩子的話，被這般語調說出來倒是極其的古怪又好笑。
沈安瑜仰起頭，無數的雪花降落在宋澈烏黑的長發上。
真好，安朝守下來了。
只要不是落入楚鶴這等亂臣賊子的手裡，她心裡都會好受許多。
感受著男人抱著她的手臂都在輕微顫抖，她終究說不出拒絕的話。
「好啊。你怎知我最愛薔薇？」
「公主所有的喜好，臣都知道。」
沈安瑜本就強弩之末，撐到現在全憑一股意志堅持，聽到安朝沒有滅亡，她徹底放鬆了下來，慢慢地閉上了雙眼。
纖細的手臂轟然滑落。
在完全黑暗的那一刻，沈安瑜感覺自己被人用力抱進懷中，唇瓣貼上了一片灼熱和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