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克夫
跟在聞萱身後的聞玥湊到她耳邊,嬌聲道,「看來姐姐和鎮北世子的婚期已經定下了,妹妹要對姐姐說一聲恭喜了。」
聞萱勾起嘴角,面露諷意。
前世時,她在嫁到北疆后一直和聞玥維持著書信往來。
她那時是如此信任聞玥,把自己的所有失意痛苦都寫進信里,向聞玥傾訴。
而聞玥每回給她回信時,先是善解人意安慰她一番,然後就用各種方式賣慘,朝她控訴為人正直的宋澗因為不夠圓滑,在官場上又遭遇了多少不公,被強權壓人的上官逼得舉步維艱,距離被罷官貶為庶人,再到含冤入獄也不遠了。
而她也是蠢到了極致,每一次都相信了聞玥的鬼話,動了惻隱之心。
她為了幫助這對狗男女,不惜利用鎮北王府的人脈,給宋澗謀到了督軍隨臣的職位,正是因為這件事,裴璋一氣之下險些給她寫了休書。
她還記得那一日,裴璋一腳踹開她卧房的門,手提一把出鞘長劍,額上青筋暴起,燦如寒星的眼眸里凝結著森冷怒意,對她一字一頓道:
「聞萱,你既然嫁進鎮北王府,就是我裴家的人。若你以後再敢不守婦道,利用鎮北王府給你的舊相好謀利,來日我定會砍下姓宋的狗頭掛在你房門前!」
雖然裴璋性情暴戾,還一口咬定她和宋澗有過舊情糾纏不清,但裴璋對宋澗人品的每一句評價都是對的,只有她是當局者迷,錯把大奸大惡的偽君子當成山顛的雪,頭頂的月。
後來鎮北王府被坑害到那步田地,和她當初對聞玥宋澗的輕信脫不開干係。
她愧對鎮北王府,此生又有何臉面嫁去北疆?
「姐姐,你想什麼呢?祖母和孫姑姑都在裡面等你呢,我們趕緊進去吧。」聞玥見聞萱只顧著出神,心裡莫名有些不安,把她微涼的手攥得更緊。
聞萱卻驀然抽回了自己的手。
聞玥怔著,就見她冷冷看來,「妹妹,你對我的婚事是不是太上心了一些?」
「姐姐這話是何意?」聞玥咬了下嘴唇,露出委屈的神情,「妹妹只是關心姐姐,希望姐姐能順順利利的出嫁,絕無二意!」
「比起我,你還是多關心你自己吧。」
聞萱望著她的目光平靜,卻讓她后脖頸發涼,「這是我的婚事,鎮北王府的女官姑姑想見的只有我,你就不用跟著進去請安作陪了,請回吧。」
說罷,聞萱便頭也不回帶著自家丫鬟朝裡間走去,完全不在乎聞玥慘白的臉色。
「大姑娘今個兒是怎麼了?從路上開始,她說話就一直夾槍帶棒的,就好像姑娘您招惹了她似的!」聞玥的丫鬟幼白替她不值,嘟嘟囔囔地抱怨道,「長房嫡出就這麼了不起?」
聞玥沉下臉,輕捏了幼白的胳膊一把。
「姑娘——」
「別說了,小心被人聽到。」
……
裡間,有丫鬟通報了一聲,「大姑娘來了!」
原本在和黎氏聊著天南海北的孫姑姑立刻停住話頭,朝來人看去。
走在前頭的是一位妙齡少女,一身娟紗金絲繡花長裙,頭戴鎏金點翠釵,發間又垂著穿花戲珠步搖,那泛著潔白光澤的珠串隨著她走的每一步簌簌搖顫。
孫姑姑常年跟在鎮北太妃身邊,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但在看清聞萱的面容時,還是有片刻的失神。
一時間她竟想到形容絕代佳人的風流詩句。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好一個無可挑剔的美嬌娘,這般姿容,倒是配得上她們世子爺。
「萱姐兒,這位是鎮北王府的女官孫姑姑。」黎氏一見到聞萱,就笑得眼睛眯成了兩條縫,「你來遲了,還不朝孫姑姑見禮賠罪?」
聞萱走到孫姑姑身前,雙手規規矩矩放在腰側,儀態端莊地行了萬福禮,「孫姑姑,聞萱朝您賠罪了。」
孫姑姑笑著起身扶了她一把,臉上滿是驚艷之色,聞萱卻慚愧地低下頭。
這位孫姑姑在前世時也對她有恩。
她和裴璋鬧得最厲害時,是孫姑姑勸裴璋好好待她,還在掌家的庶務上給她提供幫助。
可最後,孫姑姑卻倒在了聞玥隨從的劍下,死不瞑目。
不堪的回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聞萱咬緊牙關,心一橫,屈膝跪在了地上。
她這一跪震驚眾人,原本歡聲笑語的壽安堂驟然鴉雀無聲。
「萱姐兒,你這是——」
黎氏皺著眉,心裡第一個念頭不是責怪,而是擔憂。
她家萱姐兒一向懂事,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一定不會當著外客的面如此。
聞萱抬起頭,看到祖母切切地望來,心裡又是一緊。
眼下實在不是她提悔婚一事的好時機,但六禮已經走到了第五禮。
按照大梁朝的民俗,退親必須要趕在請期完成之前,男女兩家一旦敲定了婚期便不能再有任何一方反悔,否則就是犯了禁忌,親家要變仇家。
她不能讓鎮北王府和武安侯府結仇,所以必須趕在祖母正式收下請書之前結束這一切。
「祖母,萱兒有一事相求。」
好端端的,怎麼說起這話來?
黎氏一邊眼皮跳個不停,心裡有大事不好的預感,下一刻,她的預感果然靈驗,只聽聞萱沉聲道:
「孫女懇請祖母做主,為孫女退婚!」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神情。
……
外間,屏住呼吸偷聽的聞玥右手攥成拳頭,指甲都摳進肉里。
聞萱怎麼忽然不想嫁了?
前兩日她在聞萱面前提起鎮北世子時,聞萱不還笑得一臉嬌羞嗎?
她又想到,昨日宋澗瞞著她,偷偷讓人帶信給聞萱,莫非是那信上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讓聞萱改了主意?
想及此,她臉色難看至極。
……
堂內,孫姑姑用手帕捂著心口,緩了半晌才開口,「這——可是鎮北王府有哪裡失禮,讓姑娘不滿了?」
聞萱朝孫姑姑一拜,慚愧道,「不是鎮北王府有哪裡失禮,是聞萱配不上鎮北世子。」
孫姑姑目光複雜,轉頭望向黎氏。
黎氏由丫鬟攙扶著站起了身,顫巍巍地走到聞萱面前,低聲道,「萱姐兒,你好好說,究竟為何生出這種念頭?是不想遠嫁到北疆,想留在京中陪著祖母和你父親?你這份孝心祖母心領了,但祖母身邊有人服侍,你父親將來有你弟弟盡孝,你一個女兒家好好的嫁了,去夫家過自己的日子,這便是對祖母和你父親最大的孝順。」
這話讓聞萱恍惚了一瞬。
……
前世她出嫁時的記憶湧上心頭。
那一日她穿著火紅嫁衣,祖母撫摸著她的臉,強忍著不舍的眼淚,又笑得那般慈愛親切,對她道,「只要你在北疆過得好,就是對祖母盡孝了。」
可是,她嫁去了北疆,卻沒能過得好。
她聞萱不孝,讓遠在華京的祖母為她牽腸掛肚,後來祖母病重時,她又不能在病榻前以身侍疾。
後來聞玥告訴她,祖母在臨終前神志不清的連喊了十遍萱姐兒。
祖母一直強撐著病體在等她,但最終還是沒能再見她一面就咽了氣。
……
「不是孫女不想遠嫁,是昨夜有神仙給孫女託夢。」
為了退婚,聞萱只能睜著眼睛說瞎話,還要說的格外像那麼回事,「那位神仙自稱是司命星君,掌管凡人命運,因不忍見少年英才早早殞命,特來託夢給孫女。」
說著,聞萱露出十分傷心難過的神情,一邊抬手抹著眼淚,一邊道:
「司命星君說孫女是克夫的命格,將來註定要孤獨終老的。誰家兒郎娶了孫女,都會被孫女早早剋死。孫女聽了這話立刻從夢中驚醒,原以為是一場噩夢,卻在枕邊發現了星君的一縷白髮,便知這不是夢境而已。孫女枯不想害了世子,因此才提出退婚,還望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