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興的爆炸
北風在耳邊呼嘯，就像一萬隻馬蹄垂打地面，全世界都要被風吹跑了。
林一韓覺得自己跑的比風還要快。
他必須要比風快。
記憶中，媽媽是在後半夜才下定決心自盡的。
在這之前他一直不敢想象媽媽一個人在那個小樹林里待的那一夜，她都想了些什麼？如果不是被生活逼到了絕境，她又怎麼捨得拋棄她唯一的兒子。
離棚戶區並不遠的小樹林平時只要走幾步就到，可是在此時的林一韓看來，這條路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林一韓張大嘴，猛烈的北風灌進他的口腔，他瘦弱單薄的身子就像一隻風箏，隨時有被吹上天的可能。
在狂風中艱難前行。終於到了小樹林，林一韓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媽，你在哪？你別不要我。」
「媽，你在哪兒？」
稚嫩的童音轉眼就被北風吹散。
林一韓一手握著剪刀，一手提著小板凳，低著頭，努力睜著眼睛，步履蹣跚的一步步向樹林深處走去。
「媽……」
「媽，你在哪兒？」
嗚嗚嗚……
不遠的前方有悶悶的人聲傳來，林一韓精神一振，加快了腳步，轉過一棵大樹，他看到母親韓月娥吊在一棵樹下，雙腿在拚命的掙扎，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叫聲。
林一韓來不及多想，跑到母親身下，想用小板凳墊起了媽媽的腳，可是小板凳的高度明顯不夠。
林一韓沒做半分猶豫，把小板凳架在自己的肩膀上，在母親的正下方蹲下身子，頂著媽媽的腳艱難站起。
「媽，你踩著我的肩膀。」林一韓的聲音中竟然帶了幾分歡快，雖然他瘦的像麻桿一樣的雙腿在不受控制的打顫。
韓月娥胡亂撲騰的腳踩住了板凳，腳下有了著力點，她也有了喘息之機。
寒夜裡，北風中，小小的孩子用瘦弱的肩膀托起了母親，林一韓的雙腿越抖越嚴重，蠟黃的小臉脹的通紅。..
「媽，你別不要我。」
「媽，我一定讓你過得好好的。」
「媽，你別死。」
聲聲呼喚中，韓月娥逐漸恢復神智。
在經過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兒子，媽對不起你，媽實在是活不下去。」
「媽，相信我，我以後一定讓你過得比太后還舒服。」林一韓拚命喊著。
「媽，你知道你死了以後，這麼多年我一個人是怎麼過的嗎？」林一韓太著急了，這句話脫口而出。
但也因為這句話，讓韓月娥徹底清醒了。
「兒子，媽不死了，以後咱們娘倆相依為命。」
林一韓咧開嘴，笑了，他顫顫巍巍的舉起那把剪刀，「媽，你接著，把繩子剪開，咱倆回家。」
「好，回家。」
黑夜終於過去了。
天亮后，風小了，韓月娥凍了一夜，發起了高燒。
林一韓卻哼著歌，不慌不忙的生起了灶火，先燒了一壺水，喂媽媽吃了一片去痛片，然後又把昨晚的剩飯剩菜熱了一下，逼著媽媽吃完。
林一韓摸了摸媽媽的額頭，確認她的溫度降下來一些后，給韓月娥蓋上被子，小孩一個人出了門。
走在記憶中的小路上，林一韓左看看，右看看，這些低矮的小房，無比熟悉，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可如今它們又變成了現實，觸手可及。
小棉襖抵抗不了寒風，腳下的棉鞋也過於單薄。
林一韓端著肩膀，瑟瑟發抖，可是他的心高興的都要爆炸了。
他祈禱了無數次的事情終於夢想成真，他又有媽媽了，這個世界他不是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一個早起上班的鄰居，看到了林一韓，奇怪的打量著這個一直咧嘴傻笑的孩子，嘟囔了一句，「這是撿到錢了？」
林一韓笑著跑到一戶人家門前，伸出手重重的敲了敲快要散架的大門。
屋裡沒人應聲，林一韓便繼續的敲，一邊敲一邊笑。
終於屋裡傳來一個憤怒的聲音，「大早上敲什麼敲？敲魂呢？」
林一韓收起笑容，抿著小嘴，手上加大了力量，敲門的聲音更大了。
終於，大門開了。
鐵塔一般的山貓打著哈欠披著棉襖，低下頭吃驚的看著林一韓。
他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了，被內疚取代，「肥蛋，你這是幹嘛啊？」
林一韓蠟黃的小臉板成了一塊鐵板，他抬著頭直勾勾的盯著山貓，「我媽昨晚自殺了。」
這一句話就像九天神雷劈在山貓的頭頂，山貓只覺得頭皮發麻，踉踉蹌蹌後退了兩步，隨後醒悟過來，一步就竄出了門外，一把抓住林一韓，「你媽人呢？有沒有事？」
「放開我。」林一韓的聲音冷得像冰。
山貓手一抖，情不自禁的鬆開了林一韓，他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他會怕這個七歲的小男孩。
「我媽差一點就上弔死了，被我救下來了，現在在家裡發高燒，三十九度八。」從始至終林一韓的眼睛一直盯著山貓。
其實他知道，山貓不是壞人。
山貓和媽媽是小學同學，山貓一直喜歡韓月娥，只不過當時姥姥家嫌棄山貓家太窮，把媽媽嫁給了爸爸。
只可惜爸爸命太短，早早就拋著他們娘倆走了。
昨天山貓和媽媽開玩笑，叫她小寡婦，並動手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這在東北的工廠和鄉村，其實是很尋常的男女間的玩笑。但是對死了丈夫，完全看不到希望的韓月娥來說，卻成了壓垮她心理的最後一根稻草，導致她做了傻事。
前世，韓月娥死後，林一韓每年的生日山貓都會去孤兒院給他送禮物，除了坐牢的那幾年。
而林一韓每次都把禮物扔出去。
直到林一韓參加了工作，懂得了成年人的艱辛，他才慢慢的原諒了山貓。
現在媽媽躺在炕上發高燒，只有七歲的林一韓只能求助這個臭名昭著，但是性格耿直的東北漢子。
山貓被他看得直發毛，急的跺了一下腳，「肥蛋，我跟你回家，趕緊把你媽送醫院去。」
林一韓搖頭，「我媽恨死你了，如果你再出現在她面前，她還有可能去上吊。」
「那怎麼辦？」
林一韓伸出小手，「你給我錢，我給我媽去買葯。」
「好，好。」山貓手忙腳亂的從棉襖里掏出兩塊多錢全放到林一韓的手裡，「等等，屋裡還有，我去給你取。」
山貓一轉身進了小屋，不大功夫，他拿了三張大團結出來。
「肥蛋，錢全給你，如果有事情就馬上來找我，聽見了嗎？」
林一韓把錢揣進兜里，轉身就走，氣的山貓在背後大罵，「小兔崽子，那是三十塊錢，我一個月的工資，你連謝謝都不說一聲。」
林一韓沒回頭，背對著他，擺了擺手。
「別弄丟了。」山貓在他身後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