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插敘(上)
「所以你與太後娘娘……」
「是,就是你想的那樣。」江南停止了講述,打斷我的話,明眸低垂,似有無限柔情與痛苦在心中交織。
他們舉起棍子、掃帚狠狠抽在我身上,我痛得連滾帶爬哀嚎著想要逃開。
下雨了,越下越大,雨水打濕了我的皮毛,拖著我跑不快。我在偌大的宅子里四處逃串,幾個家丁追著我邊罵邊打,只因為我跳進他們廚房偷吃了一塊兒雞胸肉。
「看我的,跑不了它!」我聽見一個聲音惡狠狠地說。
話剛落音,我便被一個巨物擊中後腿,劇烈的疼痛讓我直接滾翻在地,接著一個破筐突然出現在視線上空,一下子便將我罩住了。
我痛得失去了知覺,腦袋嗡嗡作響,只是不住地嚎叫,希望他們放我一條生路。
也許是我的祈禱真的應驗,他們當真沒打死我,只是將我隨著那破筐隨意丟到了外面。我心中大感慶幸,就著筐底淋著漸小的雨便昏睡過去了。
本來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一隻手揪著後頸皮提了起來,我大為惱火,不看是誰便一頓狂抓,可剛動爪,右後腿便一陣劇痛!
饒是如此,提起我的那個男子身上已經被我方才的一頓撲騰濺了一身泥點子。他書生裝束,布衣素袍面容清秀溫和,見我如此倒也不惱,只是笑笑說:「這小貓脾氣真倔,你受傷了知不知道,我要帶你去治傷。」
他似乎真以為貓能聽懂人說話來著—雖說我確實能聽懂—一本正經地揪著我說,但轉念卻思考了一下:「可是若你有主人該怎麼辦呢?」
屁話!老娘若是有主人,還會受那等腌臢小人的打!
我想再給他一頓喵喵拳,還沒動手,他就把我托起來揣在懷裡抱走了。我身上全是泥水,他也不嫌棄,任由我在他衣服上擦爪子。不過你還別說,這書生懷裡還真暖和,有種淡淡的氣息。
我猜他家不遠,因為不多時便到了他家,進了院我便直後悔跟了他:這是什麼破地方啊!
院子里荒蕪一片,雜草叢生,唯獨庭院正中一棵合歡樹亭亭玉立。院內三間茅草屋就這樣坐北朝南蓋著,堂屋正中擺著兩座排位,支一供桌,一香案;東屋他住著,擺設簡單粗陋,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我都快哭了!
這家庭條件,估計我以後的伙食還不如之前偷來搶來的呢!
他把我輕輕放在床的一角,由桌上的簸箕里拿出了麻布藥酒之類的東西。我好奇他一個年輕的書生怎會有這些個物什,只聽他道:「我家裡窮,給你買不起膏藥,也請不起大夫,你且將就些,我的包紮手法還是不錯的。」
我無法,只得眼睜睜看著他扯著猙獰的笑容向我走來。唉!誰讓我如今身負重傷,難以行動呢,只能任他擺布了。
我咬緊牙關,緊閉雙眼,可預想中的劇痛並未到來。相反,他動作輕柔地掂起那條傷腿,熟練地擦去血泥,然後上藥、固定夾板、包紮,整個步驟一氣呵成,末了猛然咳嗽一陣,沖我笑了笑說:「好了。」
我嚴重懷疑他是個醫者而非書生,可他枕邊與案邊山積的《論語》《中庸》《孟子》等諸子百家寫的天書打消了我的念頭。
罷了,遇見你也算是個緣分,我權且在這裡養養傷吧先。
墜落的繁星摔倒在夢中、溺死在水裡,不願醒來。幸而有人窺見了他的夢,欲將他拖離那溫柔而危險的幻境。
我住在書生的破屋子裡,生活還算舒適愜意,只是他一直咳嗽,這是我唯一不滿意的地方,因為他吵的我白天黑夜都睡不著覺。
「喵嗚~」我一爪子拍在他書上,不耐煩地制止他。
他見我怒目圓睜盯著他看,果然不再咳,拿出手帕擦了擦嘴角,沖我微微一笑。
這種方法很奏效,能讓他短暫安靜一會兒,但是過不了多久咳嗽聲便會再次響起。我趴在庭院中的合歡樹上伸懶腰,心裡琢磨著他這樣也沒錢看病,讀書也讀不出什麼名堂來,不如就地死了早日解脫,下輩子投個健康的人身,總比現在又窮又苦的強。
這只是我隨口的抱怨,卻沒想到它很快會變成真的。
那夜夜涼如水,月色皎潔,他照常咳嗽,我實在忍受不了,心煩意亂地離開他的房間跑到樹上睡覺。
遠離了他的聲音,沐浴著初秋的微風,我很快便舒服地睡著了。夢裡迷迷糊糊再聽不見那煩人的咳嗽聲,他變得出奇地安靜,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是被一個老婆子的驚叫聲吵醒的,彼時日頭已經老高,我還趴在樹上酣睡,突然從樹下窗戶里傳出一陣驚呼,嚇得我差點掉下來。
這些天我除了書生誰都不信任,見有人闖了他的家,我急忙從樹上跳下來躲到角落裡,暗戳戳觀察屋裡的動靜。
我等了許久終於見那老婆子出來,她伸手在眼角抹著什麼,步履蹣跚地出去叫了幾個人來。那些人面色驚訝地闖進書生的屋,嘰嘰喳喳談論著什麼,不多時哭喪著臉抬著一副蓋了白布的擔架出來。他們將擔架很快抬走,最初來的老婆子走在最後,滿眼淚花地看了房子一眼,鎖上了正堂的門。
我好奇,又有些擔心,順著窗子爬進書生住的裡屋,見他還在床沿坐著,手中還捏著一本捲起來的書,面含微笑地摸摸我。
「喵——」我沖他叫了一聲,想問他方才那些是什麼人,但知道他聽不懂貓的語言。可是他這會兒好像突然聽懂了似的,竟然準確無誤地回答了我:「方才那些人是我的鄰居,我也不知道他們來幹什麼。」
我很吃驚,繞著他走了一圈,發現他自從那個老婆子進來到現在都沒有咳嗽。
「我也不知道我為何突然不咳了,或許是老天被我感化了罷。」他把我抱起來,用頭蹭了蹭我的皮毛,旋即放下,捧起他的寶貝說,對我道:「我要繼續看書了,明年春上我要進京考取功名,這個季節已入秋,我快沒有時間了。」
他仍微笑對著我,可我的心裡卻一陣發涼。
之後的幾日,他日以繼夜地讀書,不吃飯也不覺得餓,我去撒嬌也不搭理,只顧埋頭讀他的書,口中念叨著金榜題名、出人頭地的話。
我覺得很不對勁兒,於是去找山鬼。
山鬼是精怪,他的本領很大,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們都認為他能上天入地,什麼都難不倒他。
我離家數日長途跋涉去找山鬼,期間書生就在家中足不出戶。我費盡心機找到山鬼,向他描述了書生的異常之處,他聽后低低呻吟,口中彷彿在念叨咒語,很是神秘。
良久,他俯身交給了我一樣東西,又跟我耳語了幾句話。
我又花了數日回到書生家裡,他仍坐在窗前讀書,我用山鬼交給我的東西變成人形,很突兀地站到了他跟前。
我自認為變的很好看,衣著也漂亮,可他絲毫不驚訝,甚至不吃驚他養了數月的貓為何突然變成了一個美麗少女。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仍低頭讀他的書,我惱了,啪地把書奪過來摔到桌子上,質問道:「你怎地都不看看我,我不好看嗎?」「姑娘甚美。」他低低地敷衍了一句,又捧起書開始讀。
我晃到他眼前,叫他看不成書只能看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搖搖頭,但絲毫不在意一個陌生女子闖進他的家裡,他的腦子裡只有書書書,功名功名功名。我很悲憫地看著他,他現在終於不再日夜不停地咳嗽,終於能歇口氣。他的面色紅潤,全無從前病殃殃的模樣,然而我卻開心不起來。
「你讀這麼多書幹什麼?」我故作不知,吸引他的注意力。
一提這個他就來精神了,難得放下他的寶貝書與我說話:「為了進京考取功名,光耀門楣。」他說著還往京城的方向行禮,十分嚮往。
「你獨門獨戶,家裡就你一人,光耀誰家門楣?」
「姑娘不知,我父親母親去的早,他們唯一的願望便是將我培養成狀元郎。如今願望明年春天便能實現了。」他說起這些兩眼放光,彷彿狀元郎的大紅袍子已經穿在了身上。
我心裡替他難過,但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說:「你不必等到明年春天了,當今聖上改了旨意,將春試改成了秋試,你應當今日出發,趕在今年秋試考取功名。」
「啊?」他被我誆的一愣一愣的,摸不著頭腦,「姑娘不曾騙我?」
「哎呀我如何騙得了你啊!」我拉了他便要走,可他非要磨磨唧唧收拾衣服,眼看外面天都要黑了。
終於等他收拾好不多的衣物和一大箱子書,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我們走吧。」他說,「趕考耽誤不得,須得星夜兼程才好。」
走個屁!夜裡他連第一層門都出不去,外面不知多少妖魔鬼怪要抓他呢,於是我軟磨硬泡,勸服他在家休息一晚。
第二日大清早他便將我薅了起來,嚷嚷著要出發。
我睡都沒睡醒,只想給他一巴掌。
他還算順利地出了廳堂的門,然後順利地出了大門,這是他的第一關。我小心翼翼地為他護身,生怕他這小身板在第一關就折掉。
順利離開家,這時候開始下雨,深秋的雨水格外冰涼,讓萬物都染上一層寒意,我打了個冷戰,指揮他往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