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回憶與現實
蜀禾是被太陽光晃醒的,幕簾沒有向往常一樣閉合,窗戶大開著,桌上還殘留著昨夜吃剩的酒水,一片狼藉。
她身上蓋著厚被子,衣服整整齊齊,頭飾都未除去。酒精的作用使她清醒後腦仁發疼,加上尖銳的首飾,頭幾乎抬不起來。
房間里空無一人,毫無疑問,江南已經離開。
日光已經足夠照進室內,幾道光束直直射在地板上,形成圓潤的光圈,蜀禾坐起來眼神空洞盯了它好大一會兒。
她感到口渴難耐,喚人取水。
「本宮昨夜何時入睡的?」
宮女答:「回娘娘,奴婢也不知曉。昨夜您房中的燈火亮了一夜,奴婢們以為您一直醒著,不敢貿然進來打擾。」
蜀禾解了渴,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又問:「昨夜本宮醉酒,不知不覺睡著了,這期間可有人來找?」
宮女搖頭:「並無任何人前來打擾。」
她們不敢說謊,蜀禾放下心,安然吩咐人伺候洗漱梳妝,然後抱著令狐崢用早膳,彷彿昨夜是一場夢,什麼都沒有發生。
她以為江南悄悄回去了,殊不知江南偷偷離開了妖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反正招呼不打直接跑了。百里彥豐找了他幾天幾夜,蜀禾偶然聽說后默默啜泣許久,始終想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消失。
我問他為什麼在蜀禾最需要他的時候離開,他是這樣說的:「那夜之後,我發覺我與她之間逾了矩。」
「我以為我留在妖界能給她一些心裡寄託,讓她在水深火熱之中好過一些,我以為我是她的浮木,卻不知我這樣若即若離,只會像拖她入水的藤蔓,讓她越來越痛苦。因此我索性一走了之,她沒了我,可能會接受她現有的生活。」
「那她後來接受了嗎?」我問。
不出所料,江南面含苦痛,無奈地搖搖頭。
我安慰他:「可你們如今也熬過來了。令狐幽身死,令狐崢繼承妖皇之位,蜀禾貴為太后,你可以隨時去妖界找她。」
或許同樣想到了這一層,江南才稍稍寬慰,然而並沒有鬆懈,他用僅存的右臂指指面前一堆書,苦笑道:「可我還有成千上萬卷書籍要整理,典經樓藏書高達萬丈,直衝雲霄,沒有幾百年我是看不完這些東西的。」
這話沒錯,天庭典經樓是六界藏書之最,若一個人勵志把其中所有的書籍讀通讀透,沒有個上千年是做不到的。我讚歎江南的耐心,同時對於他殘缺的左臂和白隱的囑託更加好奇。想著經過這麼多天的交流,我與江南也算是半個朋友,因此終於壯大了膽子,不知禮數地問:「說起來,我一直有一個疑問,公子的左臂到底為何而斷?」
這個問題從一開始便困擾著我,每每與江南見面,我的眼睛都忍不住瞥向那條空蕩蕩的臂膀。
我知道我問這個很失禮跟冒昧,但就是忍不住,好奇心一天天積累,直至今日,已經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
我懷著忐忑的心思默默偷看他的面色,他看看自己的左臂,輕笑了下,語氣輕鬆道:「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已經習慣了沒有它的存在。」
我的好奇心終於要被滿足了么?正當我懷著激動的心準備好聽他繼續講述的時候,他突然拉起我的胳膊,極速地說:「跟我走,帶你去個地方!」
他驟然起身衝刺,我毫無防備地被他拉著衝出典經樓,一路往凌霄殿的方向疾行。
他艱難地跨上九千天階,邊往上爬邊說:「我已經,許久沒有踏足此地了。」
「江公子帶我來凌霄殿做什麼?」我感到詭異,難不成他要跟天帝對峙?
我早就看出,他在天帝的管控之外,甚至說天帝有些懼怕他——至於天帝為何懼怕他?我不得而知。總之他現在的身份跳脫六界,做任何事都沒人敢攔著他,我真的生怕他要找天帝鬧事,到時候他能全身而退,我就不一定了。
我越想越害怕,一把拉住他:「江公子……」
他對我置若罔聞,似乎非要探尋一個不為人知的真相,急於往前跑,即便氣喘吁吁也不停下。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們一口氣爬到殿前,昔日用法術輕易便能飛上來的天階,今天被我們生生用蠻力爬了上來。我以袖拭汗,等著江南的下一步動作。此時正值午後,凌霄殿內外幾乎無人,我以為他要進到殿內,可他卻在門口那片暗紅色的白脂玉地板前停了下來,更讓我驚訝的是,他竟緩緩跪了下去,伸出手仔細地撫摸著地面,彷彿要把手伸進地里。
「你知道這片地板為什麼是血紅色的嗎?」他低垂著頭,沉聲問。
「不知。」我老老實實回答。這片特殊的磚石自我來天庭供職之前就已存在,很少有人知道它的來由。那些曲折迂迴的暈染,彷彿化開的血水被封固在這幾塊白脂玉磚內,讓人看了心生悸孿。
「因為汐照自裁於此,這裡面是她的血。」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直搗我的天靈蓋!我嚇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抵住宮牆退無可退才被迫停下。
「你……你,你說這是人血?是……是八公主汐照的……血?」我已驚到語無倫次。
「是。」回答我的只有這冰冷的一個字。
我瞬間感到天暈地旋。
這片我踩過無數次的磚石,這條我熟悉到閉眼都能走的路,這塊兒我每日都要經過的必經之地,這些我吐槽過不止一次的猙獰的暈染,竟……竟然是人血?竟然還是汐照的血???..
強烈的視覺衝擊和感官體驗讓我渾身發涼,雞皮疙瘩從頭頂起到腳底。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那片血跡上,只覺得幻滅,但一切彷彿都對上了。
史書上說,八公主汐照於宮中自縊,我曾對此深信不疑,卻沒想到史書上所寫的並非都是對的。我看著腳下殷紅殷紅的血,朦朧間覺得這些血痕彷彿也在回望著我,我與它對視,它用它最殘酷的一面向過往的行人訴說著昔日的苦怨,然而無人在意它的遭遇,他們只以為血的主人是為情自縊而死,卻不知自己日日踏過的地方,才是當年的真相。
我幾乎要癱倒在地,覺得胸中憋悶,彷彿有千鈞重負壓得我喘不過氣。我強壓心中的震撼,問江南:「所以說,汐照到底是怎麼死的?」
天氣突然急轉直下,清晨尚要將袖子挽起來乘涼,午後便起了一陣陰風,大家紛紛將絨衣又穿了起來。然而我全然感覺不到冷,只像聽江南繼續講述幾百年前那些人悲劇的命運。
一定有一個節點,這個節點出了差錯,導致所有事情如同今日的天氣一般急轉直下。汐照為何血濺凌霄殿?江南的胳膊又是為何失去的?令狐幽何故身亡?為什麼才過了幾百年,大家對這些人竟沒有了任何了解?自然還有我自始至終都關心的白隱的命運,她是怎麼死的?越來越多的答案逐漸浮出水面,我的性子容不得我再等一刻,他們的故事在我腦海中一分鐘都不停不下來。我不知道是什麼吸引著我繼續探究下去,恐怕不僅僅只是一開始的好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