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涉險
屋外仍是一片黑暗靜謐的夜色,只有遠處哨兵巡邏時的腳步聲和宮違里朦朧的絲竹之音,月光稀疏的夜晚抹去了一切。白隱深吸一口氣,掖好臨摹的草稿,無聲無息地越上了屋頂。
白隱在屋頂上靜聲跳躍,不知不覺間額頭上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她分外小心地注意著周圍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半刻鐘后,她回到了來時的那條隱秘的小路上——那裡有她以前設的一個暗道,可以直接通往下界。當下她只需貓著腰渡過這條小路,找到暗道並通過它就行了——輕而易舉——就差最後一步。
但不幸的事往往就發生在最後一步。正當白隱藏匿在草叢中準備伺機逃脫時,兩個偷偷摸摸的巡邏兵突然出現在視野中。
「唉,你說……」其中一個人戰戰兢兢地低聲說,「這要是被霍將軍或是太子殿下發現了,可是……」
「哎呀你閉嘴!」另一個人低聲喝道,雙目警惕地向四周巡視,打斷了他同伴的話,「夜裡霜寒露重的,咱哥倆不過鑽個空子出來喝個小酒而已。再說這兩日為了打仗他們那些大人物快把咱給逼死了,誰吃飽了撐得有閑心管咱倆呀?」
說完半提起那人的衣領,脅迫似的拖著他繼續向前走去。
白隱躲在一邊眉頭輕蹇,正盤算著要不要解決了這兩個擋路鬼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短促的低笑,語氣諷刺戲謔,轉過頭向後看去,身後二十步之內卻無一人。白隱心裡打了個冷戰,旋即平定了心緒。
那兩個偷喝酒的士兵還在往前走,似乎想找個絕對隱蔽的地方。這正是白隱所擔憂的,在這虎狼之穴多待一刻就多一份危險。無奈,她只得靜悄悄地跟在後頭,手中合伯隨時準備出鞘。
可笑的是,通往下界的暗道已然近在咫尺時,左側一株蔥蘢的梧桐樹里突然飛出一隻黑色的鳥來,剎那間打亂了尾隨的平衡。
兩個人被嚇了一跳,猛得轉身,縱然白隱躲藏得再快,也還是被捕捉到了衣角,畢竟能做巡邏兵,警惕性還是很高的。
「誰!出來!」先前威脅同伴的那個士兵喊道,悄悄舉起了手中的弓箭,另一個人則拔出長劍,試探性地向前渡去。
這時候不能引來其他人。
白隱迅速閃了出來,順手將一頭烏黑的長發放下,遮住了大半張臉,活像一個女鬼飄搖在夜幕中,漆黑的夜行服擋住了她所有的特徵,就算是夏炎一時也分辨不出眼下的「刺客」是何方神聖。
「把刀放下!」手持長劍的那人沖著白隱大聲呵斥道,底氣不足。
白隱還未出手,持劍者便不知死活地沖將上來。白隱如同石頭似的靜立不動,待那人的劍刃離自己的脖頸不足寸許時,迅速抬起左手扼住了他的手腕,一折一推,那人便齜著牙被打出數步遠,還未等他再次舉劍,白隱已經閃到了面前,冰冷的手掌狠狠地推向他的下巴,一口血沫從他口中噴涌而出。緊接著又飛快地拔出合伯刀,側手一刺,毫不猶豫地直直刺入了他的心臟!旁邊拿著弓箭的士兵還沒反應過來,一條生命就這樣隕落了。
剩下的那人驚嚇得渾身哆嗦,幾乎忘了如何呼救逃命。趁著「刺客」與自己還有些距離,慌忙亂射了一陣,當然,無一命中。不過打鬥的聲音很快引來了當值的兵士,白隱心中一緊,飛身衝到那仍擋路的傻子面前。當利刃插入他胸膛的那一瞬,身後弓弦聲炸響,一支凌厲羽箭毫不留情地嵌入了白隱的右臂!..
猝不及防的鑽心的疼痛使她渾身一陣抽搐。可還未她要重拾力量回身反擊,一把短刀突然伴隨著與白隱極其相似的手法從身後刺透了這個剛剛得手的哨兵的胃。
誰?!夏炎嗎?!還是隨意一個天帝派來接應的高手?可這次明明是單獨行動……中箭的傷口不停地流著血,她的腦子有些眩暈,但依然盯著即將倒下的屍體背後的真兇。
不等她看清楚,這位高手已經站到了她跟前——是個男人,陌生的男人。她集中精力判斷著,本能反應就是反抗,卻被他直接點了穴位,方才汩汩流淌的鮮血減緩了不少。
「忍住。」那男子低聲道,陌生冷冽的聲音又讓她清醒不少。
又是不等她再次猜測,男子就粗暴地將她手臂上的羽箭一把拔出,另一隻手飛也似的將她推入了身旁的草叢裡,隨即毫不猶豫地將那隻還往下滴血的利箭刺入了自己的手臂!
白隱躲在角落裡大吃一驚,原本因失血過多和劇烈疼痛所導致的痛苦不堪的臉色又多了一層煞白。她撕下一根布條,咬緊牙關,粗魯地纏起傷口,盡量不讓它再滴出血來。
這時那些後知後覺的士兵才舉著火把聞聲趕來,當他們看見半跪在地上正捂著流血的傷口的面孔是誰時,皆像白隱一般大吃一驚,手足無措地呆立在原地。
白隱伏在半人高的草叢裡,一動不動地透過縫隙觀察外面的一舉一動。尷尬的局面還未維持片刻,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忽然響起,聽起來像是在小跑。
「出什麼事兒了——父親!」
一陣憨憨的小女孩兒的聲音飄了過來,白隱聽到那稚嫩的腳步聲又急促了一些。接著,一個眼眶微紅的小女孩兒提起粉紅色的裙裾,精靈一般地撲稜稜飄到了「中箭」的男子身邊——六七歲模樣——試圖將他父親扶起來。
白隱愣了半晌,終於分辨出這小女孩兒口中的「父親」原來竟是奕青。
小孩自然是寧容,她將奕青扶了起來,小巧的眉頭皺得緊巴巴的,滴溜溜的眼珠彷彿要擠出淚水似的面朝匆匆趕來的眾人:「你們好大的膽子!我父親你們也敢行刺!」她舉起肉嘟嘟的小手,指著前方不知比她強壯多少倍的將士們大聲喝道,「我父親你們也不認得了嗎?!他不過是不放心出來巡視一番,竟被你們這群不長眼的所傷,這魔宮裡要你們有何用?!」
寧容此時年齡不大,氣勢卻十分逼人,一番充滿稚氣的言語嚇得這些士兵們大驚失色。雖然每個人都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但看到倒下的三具屍體和負了傷的太子殿下,暈暈乎乎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加之又聽了這小郡主一番教訓,更以為是自己人傷了自己人,紛紛跪倒在地,額頭抵著青石路面,顫抖得不敢說話。
或許是白隱的錯覺,因為她分明看見奕青蒼白的臉上竟極力忍耐著難掩的笑意,那些個愣頭青低下頭時,寧容臉上的擔憂也是一掃而光——父母倆分明是在演戲。
「我告訴你們這群廢物!」她那水靈靈的眼睛轉了轉,雙手叉腰,又清了一嗓子:「今晚的事我看在眼裡,用不著父親動怒,本郡主只消去皇祖父那裡稍一句話,今晚你們這些巡兵所有人的腦袋都得搬家!」
怎的又扯出魔帝來了?不過很顯然這話很奏效,那些士兵的眼色一時間全投到奕青身上,可憐巴巴地向他求助,望他網開一面,不過後者只顧捂著傷口扯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根本沒打算管管。
於是那個首領只能跪在地上一直哀求,磕頭道:「郡主饒命郡主饒命……都怪小的這些瞎了眼弟兄們認錯了人,竟……竟傷了太子殿下!小的罪該萬死,但請郡主饒我們一命,那些不長眼的傢伙都已經死了!殿下千萬不能告訴陛下啊!」
誰知寧容並不領情,又氣沖沖地掂起地上一柄帶血的利器,面不改色地揪著領頭那傢伙的衣領就要去她皇祖父那兒討說法。他們就在魔宮內,再這樣鬧下去,魔帝估計會不請自來吧。白隱躲在一旁痛苦地咧了咧嘴,也覺得好笑。
「容兒,」這時奕青突然發話,騰出一隻手溫柔地握住了她的手,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輕聲打斷她,「父親需要包紮。」
那些亡命之徒聽了,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雖說害怕此等殺頭的大罪泄露出去而不敢叫太醫,但仍對他感激不盡。這一句話,便足以將他們從地獄門口救回來。
「那他們……」寧容小心地問他,小臉上堆滿了關切。
「那……明日你在慢慢考慮如何解決他們。」他疼得語氣有些飄乎,跪地求饒的一群人聽到這句話心又回到了嗓子眼兒。「解決」二字從他口中飄出是如此地漫不經心,但足以讓他們聯想地成夜睡不著覺了,奕青可是魔帝唯一的兒子啊!今夜虧得是射了手臂,若不幸射中了其他地方……真是想都不敢想!
「行吧,」容兒最終讓了步,「且容你們活過今夜。這兩日你們當中若有良心不安者最好主動向皇祖父認罪,興許還能落個全屍!」
認錯?白隱看著被父女倆耍得精神失常的眾人,又笑了。這小姑娘年紀不大,話卻說得一套一套的。對於這些徘徊在最底層、無權無勢地要看上頭人的臉色活下去的人來說,與其讓他們認這種罪過,倒不如直接死了痛快些——這明擺著就是暗示他們即使咬掉了舌頭也不能說出去隻字片語——否則就會死得很難看。
這樣一來,死去的哨兵為何是非不分地「攻擊」奕青、奕青又為何直接殺了他們而不做任何解釋等等這些問題都不用去辯解了。加之他本身就是個悶葫蘆,如果在場的士兵嘴捂嚴實了,今夜的事多半也就這樣過去了。
更蠢的是,這些莫名其妙地被數落了一頓的人,壓根兒不會想到這裡還躲著一位不速之客。他們每日看到的戰戰兢兢不喜言語的殿下竟然是在為一個敵人作掩飾。他們甚至還將屍體悄悄處理了,以掩蓋自己「誤傷」太子的「罪行」。
白隱親眼看著這出聰明可笑的鬧劇收場、看著他們替自己清理好作案現場后,腦子清醒不少,但又暈頭轉向起來:奕青是在幫自己嗎?他是不是早料到了有人會來偷盜密信?亦或這樣做是在向天庭示好?否則做這樣損己利人事又是為了什麼?
可惜此刻的局面容不得她細細思索,她摸索著向前,找到了標記,提起一口氣,順利遁入了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