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鬆口
「父親,母親什麼時候回來?」
奕青不知如何回答她,只能說:「不知道。」
寧容放下手中的書,有句話問過無數遍了,可還是忍不住問:「母親是不是……回不來了?」
「胡說!」奕青凌厲地打斷她,「她肯定會平安回來!」
寧容從未見過父親因害怕而失了方寸,奕青自從由妖界回來之後,臉色比之前更難看了,整日整日往大將軍府跑,不是跟霍九離兩兄弟貼在一起,便是在伏魔殿與她皇祖父議政,幾乎忘了有她這麼個女兒。
「是容兒錯了……」
奕青坐不了半刻鐘,便起身冷冷離去,一句話也不留下。
寧容心下焦慮,卻不敢招惹父親,宮裡帝后老用規矩束著她,無奈之下沒有好去處,只能出去找蓬萊。
蓬萊今日休假,寧容來找他時他正給患病的老母親喂飯。
「我母親還沒回來……看形勢,她有可能回不來了。」
言罷終於忍不住,開始默默抽泣,蓬萊從沒有安慰過女孩子,眼下不知如何作為,母親的嘴巴一刻不停地往勺子上湊,他放不下碗筷,頓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太子妃娘娘慈悲大義,命不該絕,她一定會平安回來的!」無奈之下,只好這樣安慰。
寧容抬起頭抹抹眼淚,突然轉了話題,悲傷道:「我父親一定是瘋了!聽他們說,他去妖界接母親時,竟讓那令狐幽殺了母親!」
蓬萊怎會相信?瞪大了眼問:「容兒你聽錯了吧?太子殿下怎會讓人殺了自己的妻子?」
「八成錯不了的。父親從妖族回來后性情大變,如同陌生人一般,對我也是愛搭不理,我如今,都不敢同他說話了。」
說著說著,嗚嗚嗚又哭了起來,仗著身邊沒有其他人,哭聲越發放肆,弄得蓬萊手足無措,不得不放下碗筷走到她身邊,蹲下身欲安慰幾句。
還沒想到措辭,寧容忽然將身子一歪,頭抵到他肩膀上,用他肩膀上的衣料拭淚,又抓起他為數不多的長袖衫抹了把鼻涕。
蓬萊僵在那裡,一動不敢動。
待她哭夠了,蓬萊才開口:「我猜,太子殿下那樣說,有他自己的考量。」
「能有什麼考量?!」
「或許是他和太子妃娘娘合謀演的一場戲也說不定啊。」他無端地猜測道。
「為何要演戲?直接去把母親接回來不就行了嘛!」寧容表示不理解。
蓬萊擺擺手,一本正經地分析:「那可不一定,你想啊,妖界那麼危險的地方,聽聞令狐幽又狡黠多謀,尋常的伎倆肯定騙不過他,只能採用迂迴戰術,先從妖界轉移到天庭,天庭算是太子妃的娘家,在那裡總比一直待在妖界好。」
寧容轉著擱楞擱楞的大眼珠,點點頭:「你說的有點道理。」
「所以啊——」蓬萊終於抓住個空擋站起身,把衣服從她手中搶救回來,安慰道,「太子妃娘娘是在天庭過渡,容兒權當她回自己本家去了,過幾日就回來了。」
蓬萊分析的有理有據,寧容的小腦袋瓜聽得一愣一愣的,不知不覺也就信了。
然而相較於蓬萊說的,白隱在天庭的日子卻並沒有那麼輕鬆。
縱然提前封了穴位,烈陽草畢竟不是尋常的毒藥,強烈的腐蝕傷及肺腑,白隱這麼硬的底子仍被折磨的死去活來。
保持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終於在毒發的第五日夜間,天庭下起了大雪,夏炎晝夜不離衣不解帶地守候在她身旁。第二日清晨一大早,天帝終於派人過來,宣布今日未時三刻光臨流夢閣,讓白隱準備接駕。
「是,多謝使者傳旨。」夏炎代白隱謝過,當事人躺在床上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實在無法下地謝恩。
待那使者走遠了,白隱才漸漸清醒過來,醒來第一句話就是:「我的孩子沒事吧?」
「放心吧沒事,阿照和我都有分寸。」夏炎湊近她耳邊低語,「陛下未時三刻要來。」
「方才我恍惚聽到了。」白隱虛弱地看著他說,「提起阿照,我忽然想起一事,不知眼下的處境,該不該講。」
「有什麼不能講的,只管說。」
白隱低垂雙眸,盯著那雙握住自己的手,眼下水深火熱的境地突然提起這檔子事,不知道告訴他是好是壞。
「阿照從前告訴我,她喜歡你。」
緊握著白隱的手在聽到這句話時微不可察地鬆動了一下,夏炎眉間微皺,眼睛瞥向別處。
他並不驚訝,反而苦笑了一聲:「我不過一不得勢的沒落神官,阿照足智多謀冰雪聰明,我怎配得上她的喜歡?」
「她視你為心中的正義,天庭唯一的清明。」白隱將內心的感覺說了出來,頓時覺得像了結了一樁心愿,輕鬆不少。
夏炎的腦中閃過關於阿照的片段,他與她相見甚少,除了諜報上往來,幾乎沒什麼交流,一年之中不過見兩到三次,有時候幾年也見不到一次。在夏炎眼中,阿照是個時刻保持微笑的神秘女子,無欲無求般地睥睨萬眾,任何場面都不會讓她驚慌。他猜不透她的心思,更想不到她也有喜歡的男子,而這個男子竟是他。
「我知道了,若有可能……我不會負她。」夏炎最終這樣說,但是只是搪塞。他自認為與汐照沒有任何可能,並非不喜歡,而是命運所迫。他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隨時都會被天帝打壓,而汐照如今的處境也不比他好到哪裡去。在一起?不過是痴人說夢罷了。
未時三刻,天帝果然如約而至,他沒有在凌霄殿或者別處召見白隱,而是屈尊踏雪來到偏僻的流夢閣。白隱猜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看自己病重,心生憐憫不想讓她折騰;二是他不想把此事宣揚出去。
白隱上午養足了精神,專門留足精力好下午應付他。
行禮落座,天帝悠然自得地居閣中正位,白隱立於閣中央,面色慘白,搖搖欲墜。
「坐吧。」天帝看她實在站不住,遂開恩。
「多謝陛下。」
掙扎著落座,白隱也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戰戰兢兢地貼著椅子邊兒。
重重地咳了幾下,慌忙拿出手帕捂嘴,幾滴血珠留在了帕子上,角度不偏不倚,正好被天帝瞧了個正著。
「好幾日了,病症還未減輕嗎?」
「回陛下,烈陽草毒發,只會一次比一次重,不會減輕。」白隱有氣無力地回答。
天帝彷彿有些動容,語氣柔和道:「朕,也不是有意把你變成現在的樣子……」
「臣明白。」白隱接過話,「臣的命是陛下給的,臣無怨無悔。」
她凄凄然地說:「當年若不是陛下將臣從下界接上來,臣自始至終恐怕都只是個孤魂野鬼,搶破了頭也坐不上神官的位子,更別提侍奉您左右了。因此臣時刻對您感恩戴德,絲毫不敢忘卻昔日的恩情。」
「那朕派你去魔界卧底,害你逃亡吃苦,後來又把你當做籌碼嫁到魔界,你也毫無怨言?你都不恨朕嗎?」
白隱深深望了天帝一眼,旋即跪下,語氣懇切地說:「臣對陛下始終忠心耿耿別無二心,烈陽草便是最好的證明。臣的性命都是陛下的,還會在意別的嗎?」
「沒有烈陽草,你確實不能讓朕放心。」
白隱佯裝惶恐,將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磕到地底下。
良久無話,天帝緩緩起身走到白隱身邊,語氣不咸不淡地說:「好了起來吧。」
白隱不敢,仍跪著。
天帝也不繼續勸慰,抬眼向流夢閣四周看了看,像極了欣賞室內陳設。白隱看不到他的神態,卻聽他說:「你如今畢竟是……魔族的太子妃……」
「……」
「罷了,朕送你回魔界吧。」
他說完,大踏步走了出去,步伐極快,身後一堆侍從幾乎追不上他。
他離了流夢閣便往凌霄殿的方向走,眾人不知他怎麼了,以為他火急火燎地出來是因為受了白隱冒犯,龍顏大怒才至如此。
然而只有白隱知道,她,經歷了這麼多波折,終於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