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矛盾

第六十四章 矛盾

殿外禮炮轟鳴,夜幕降臨都未停歇,蜀禾僵直坐著,外面絲竹管弦之音不絕於耳,幾乎能聽到令狐幽與眾臣的笑聲。然而殿內空蕩蕩,只有她一人身著嫁衣,孤獨地坐等她的「如意郎君」。

這本該是她與賀誠的婚禮。一百年前魔帝親口答應,要給她和賀大公子舉辦一場三界最為盛大的婚禮,她懷揣著無盡的期待,然而僅僅只過了一百年,這個期待便破碎掉,她如今坐在陌生的婚床前,被迫接受一個陌生人做她的夫君,物是人非,不給她留一點幻影。

越到這個時候,蜀禾越想念賀誠——這個被她傾心熱愛卻轉而利用她的人。誰能想到,短短几個月,他們就從情侶變成了不同陣營的兩個人,以至於到他死,蜀禾都不能給他送行。

情緒越疊越重,眼眶也越積越濕潤,最後終於忍不住,她以扇掩面,抽泣起來。

可尚未等她哭完,房門突然被重重推開,接著兩個內侍扶著一個身穿朝服的男人進入,不消說,正是令狐幽。

他顯然是喝醉了,那兩個內侍很吃力很小心地攙扶他,即使如此他也幾乎站不住。

挪到蜀禾跟前,令狐幽突然身體后傾怒而揮手,內侍們急忙鬆開他讓他自己站好,然後戰戰兢兢地退出去了。

令狐幽此刻離他百轉千回千辛萬苦求娶來的新娘只有兩步遠,然而蜀禾見著他直接將身體偏向一旁,團扇緊緊遮住臉,甚至不願看看他的面貌。

他醉醺醺地悶哼兩聲,然後邁著還算穩當的步伐走到蜀禾正跟前,一手啪地撐住床前的帷幔,身體逼近面前的蜀禾。

令狐幽生得本就沒有賀誠好看,如今更談不上年輕,做蜀禾叔叔都綽綽有餘,且人到中年多少有些發福,他雖說並不油膩,但微胖的身材同賀誠一比還是天差地別。蜀禾看著他這副模樣,想到要與這個人同床共枕,渾身都噁心透了,幾乎要當場吐出來。

「陛下醉了。」蜀禾慌忙從他的包圍中跳出來站到一旁,使出極大的耐心勉強說道。

令狐幽對這話恍若未聞,徑直追到她跟前,伸出他的咸豬手抓住蜀禾的玉指,強行拉下她掩面的團扇,露出姣好的容顏來。

蜀禾難受得腳趾抓地,但也不敢反抗,只能由著他盯著自己看。

良久,令狐幽吐出這麼一句話:「大公主傾國傾城,與你結親,著實是朕高攀了。」

然後終於離她遠了一點坐到了床上,蜀禾心裡這才稍微舒服些,心想你就坐那兒吧,我情願一整夜釘死在原地,也不想靠近你。

然而令狐幽在遠處又將她欣賞了一番,然後伸出手道:「你打算一直站在那裡?」

無奈,蜀禾只好硬著頭皮坐到他身邊。

兩人近在咫尺,令狐幽的眼睛始終盯著她看,一刻都沒離開過。蜀禾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估計是急不可耐了。她早就暗自下了決心,他能得到的只有她的身體,絕不會得到她的心。

誰知道就在蜀禾神經緊繃之時,令狐幽突然開始講話:「你知道朕為何非你不娶嗎?」

「臣妾不知。」蜀禾冷然應對。

「因為朕喜歡你……從得知你的美貌開始。」他說著,手指撫過她白皙柔嫩的臉頰,眼神充滿愛意。

然而蜀禾卻躲開了。

果然如此,若不是因為這張臉,你斷然不會對我感興趣罷?蜀禾心中暗自恨恨道,賀誠也是為了利用她才跟她在一起,這些男人,全都不是出自真心地喜歡她。

令狐幽伸手攬過她的肩膀,將她靠在自己的胸膛前。

殿內雖只有他們兩人,但數根龍鳳燭齊齊點燃,照得室內燈火通明,直到令狐幽準備休息時,仍沒有要熄燈的意思。

蜀禾想要提醒他燈太亮了,然而還沒等她說出口,令狐幽便直接開口道:「你知道朕為何要燃燈入睡嗎?」

「臣妾不知。」蜀禾僵硬地回答。殿內雖只有他們兩人,但數根龍鳳燭齊齊點燃,照得室內燈火通明,晃得人眼睛疼,但令狐幽似乎想要蠟燭通夜點著,直到即將休息時也沒有要熄燈的意思。

蜀木心裡正嘀咕這是什麼怪習慣,令狐幽卻

鬆開她,指著桌案上最亮的兩根火紅的龍鳳

燭,幽幽道:「這燭火年前我曾點過一

次。」

蜀未知道那是他和前妖后的故事,他曾經有

過一個妻子,也是妖族人,據說令狐幽在成親

之前便很喜歡她。那時候他還是一位皇子,他..

的妻子是妖界一個貴族人家的女兒。

「那時我還在王府里,婚房不勝今日奢華,

燭火也不如今夜之明亮,只有那兩隻龍鳳燭,

照得房間里光影斑駁,以至於我看不清她手中

冷光凜凜的短刀。」

聽到最後,蜀木心裡一驚,頓時知道他的妻

子是如何「亡故」的了。

「我那麼愛她,她卻要殺我!」令狐幽喝了

酒本就有些激動,說到扎心之事更加激動了,

一時間掛胸頓足,慨然道,「為什麼?!」

蜀禾離他遠遠地,默默聆聽,並不說話。

他重重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口氣,繼續道: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我爭奪太子之位的行

為,損害了他們的利益。而她也是故意接近

我,接受我的求親,以便於在婚禮當大暗殺掉

我,為他們針陳礙腳石。」

令狐幽說著,仲腳使勁往前一蹬,似乎要踢

翻他想象中的那塊兒石頭。

「後來呢?」蜀木明知道令狐幽勝利了,但

好奇他是如何處置心愛之人的。

「後來她差一點就成功了。」令孤幽扯開衣

領,露出左邊的胸口,那裡有一個淡淡的傷

疤,已經快要看不出痕迹了。

「然後你殺了她?」

「當然!」令孤幽驟然起身,接著猛地靠近

蜀木,神色激憤地說道,「擋我路的人,都得

死!」

蜀木被他猙獰的表情嚇了一跳,連忙站起來

躲開,警惕地看著眼前這個瘋狂的人。

「從那之後,夜裡我的房中必須燈火通明,

必須照亮房間里的角角落落,讓我看清所有的

陰謀!」他使勁一揮袖,跌坐在床沿上。

原來是受到過刺激,蜀木心想,當初那個女

子為何不成功殺死你,這樣便不會有今日的局

面了。

蜀木憤恨地盯著醉醺醺的令狐幽,看他時而

清醒時而糊塗的模樣,頓時心生一計。

她緩緩走到擺放龍鳳燭的圓桌前,端起內侍

們早就布置好的合歡酒,向酒杯內斟滿了一

杯,又給自己倒了半杯,然後將滿的那杯遞給

令狐幽,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嬌嗔道:「可今

夜又是陛下的洞房花燭夜,您信任您新的妻子

嗎?」

令狐幽眼神迷亂地看著蜀木,冷著臉搖搖

頭,但伸手接過了酒杯,不顧交杯之禮,直接

抬頭一飲而盡。

蜀木裝模作樣地將自己那杯往嘴裡送,其實

順著長袖將酒倒在了地上。

「臣妾再陪陛下喝一杯吧。」蜀木說完,直

接將酒拿到床前,又給令狐幽斟滿。蜀木幾乎

滴酒未沾,令狐幽卻來者不拒,一會兒便喝了

好幾杯,不多時便醉得不省人事,一半身子在

床上躺著,一半在地上攤著,模樣十分滑稽。

蜀未見他終於醉倒,確認了殿外沒有人守

候,便強忍著厭惡將他拖到床上,鞋都沒脫直

接撩起被子便隨意給他蓋上。忙完一切,她故

意爆滅房內所有的燈,只留桌上一根小小的蠟

燭,然後自己趴在桌子上將就睡了。

兩人互不相擾地度過了平靜的第一夜。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日清早,蜀木一睜眼發

現竟是自己躺在床上,她迅速彈起來,瞬間困

意全無。好在床上只有她自己,身上的衣服還

是昨夜的嫁衣,外套都不曾離身,裹得嚴嚴實

實。渾身仔細感受一遍,除了脖子有些疼沒有別的地方不舒服,這才放心下來。

早已在門外等候的侍女們聽到聲音推門進來殷勤地呼喚道:「妖後娘娘萬福,陛下早起上朝去了,吩咐不讓叫醒您。奴婢們服侍您洗漱梳妝吧。」

新婚不久,魔族便遵守諾言送來了之前承諾好的每年定量的錦衣布帛,和妖族從前失去的城池土地。跟隨這些東西一同過來的還有帝后和太子的書信各一封。帝后念極女兒,和親不久便迫不及待地表達了對她思念之情,看得蜀禾淚如雨下。身處陌生的環境、面對陌生的人,一封家書比什麼都珍貴。至於奕青那封信,則是由白隱代寫的。信上再次表達了白隱的愧疚,勸蜀禾安穩度日,最後還著重說了江南跟隨她一同來到妖族的事,蜀禾看了,心念為動,但沒有做任何錶示。

從此,魔族桀驁不馴的大公主徹底消失在了歷史長河中,蜀禾聞名後世的身份便成了妖后,乃至於妖族太后。

如今已然身為太后的蜀禾給我講述了令狐幽之於她的意義:「先帝於我而言是富貴榮華的保障,也是我無上權力的賦予者。」

「您與他就沒有夫妻之情嗎?」我大著膽進一步問。

她笑答:「或許有罷,畢竟一起生活了許多年;但也好像沒有,我們總是處在一種算計和被算計的漩渦中,就跟我哥哥和白隱差不多。」

她說這些話時很輕鬆,眸中捕捉不到絲毫昔日的情意,她的眼神俯視著腰間一個不起眼的荷包,我在江南那裡也看到過一個一模一樣的。

於是我突然明白,她確實是不愛令狐幽的,因為她不知何時已經找到了新的寄託。

今日蜀禾已經抽出了很多時間回答我的疑問,我自知為人不能貪多,也害怕她不耐煩或者嫌棄我問的過於放肆,於是我趁此時無話趕緊起身請辭:「太後娘娘,臣想問的已經問的差不多了,勞煩娘娘於百忙之中抽出時間耐心回復,臣感激不盡,這便告退了。」

「沒什麼,你很懂禮數,哀家對你印象不錯。」她非但不煩,反而誇讚我,還好心提點道,「關於白隱你還是去問容兒吧,她今日去凌霄殿與天帝商量了些瑣事,你明日來吧,她一定在。」

「多謝娘娘提點,臣感激不盡。」我舉手加額再行大禮,恭敬告退了。

原來蜀禾的脾氣也很好,她與江南果然很般配。我在心裡妄自揣度道,可惜她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遇見了最不美好的兩個男人,他們斷送了蜀禾的一生,讓她與自己的真愛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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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仙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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