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失落
白隱覺得頭疼,睡前如此,睡醒后反而更重。她終日躺著,汐照奕青來勸讓她試著起來走走,她也不聽,還是一言不發地睡,睡醒了喝口水翻個身繼續睡。
她似乎想把千年來沒睡的覺全補回來,身邊人的話一概不聽,無論安慰勸撫還是故意刺激,白隱全部充耳不聞。.
她仍在大將軍府住著,寧容身體無礙後日日過來陪伴她給她道歉,她愧疚極了,恨不得替白隱承受這份痛苦,但白隱並不怪她,只是說:「是我命途多舛,跟容兒沒有關係。」
可越如此說,寧容心裡便越難受,每每見著白隱都會一頓痛哭流涕,白隱不耐煩,卻也管不了她,奕青害怕她哭哭啼啼再加重白隱的不適,往返幾次后便不讓她去了。
然後白隱依舊沉寂,大家都看得出來,她只是接受不了現實,選擇故意迴避罷了。
她拒絕讓霍九離為她診脈,也不讓汐照他們照顧自己,汐照能做的就是把一日三餐按時送進來,有時白隱想吃便吃兩口,很多時候絲毫不動。奕青心急如焚,卻不知如何為她排憂,魔族郡主在下界被野獸襲擊的消息很快傳遍宮闈朝野,而且越傳越玄,有些不懷好意之人妄言郡主是被天庭神官的坐騎所傷;部分明眼人猜測此事同不久前妖族流竄的小妖有關;還有一小撮和稀泥的傢伙說是鬼界餘孽偷襲……一時間風風雨雨各種推測猜想都跳出來了,魔帝一面下旨收緊消息,所有人不得妄論;一面命令奕青暗中徹查此事,務必找出罪魁禍首給眾人一個交代。
可魔帝下旨之前,奕青就已經查出了造成寧容死亡的真兇。
「兩隻狼妖。」奕青沉吟一聲,將剛整理好的公文遞給霍長風,「容兒遇害當夜的那兩具狼屍,我讓蒙遠拉回來仔細研究了,是狼妖,成精百年左右,攻擊力甚過尋常狼百倍,且通人性,性情狡詐。」
說著從身後書架的格子里抽出一根白褐色的月牙形利齒,此物足足有一人手掌之長,形似象牙卻更加小巧鋒利,掂在手裡很有分量。
奕青把這根牙齒也遞給霍長風:「這是從狼屍上取下來的,跟狼妖的牙齒同等尺寸別無二致,是絕佳的證物。」
霍長風翻來覆去地摩挲著這根表面有些硌手的牙齒,徵求地問道:「看來此事跟妖族脫不了干係了,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還沒想好。」奕青略感糾結道。
霍長風不理解,開始同他爭論:「還有什麼沒想好?陛下讓你查你也查出來了,現下應當趕緊上報讓陛下處置,過段時間熱度一散,就沒人重視了。此事涉及到容兒和太子妃的安危,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難道要裝作什麼都不知嗎?」
奕青聽到最後一句話,赫然抬頭,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你還真打算不說啊?」霍長風搞不明白他在想什麼,「我知道你處事謹慎,但這件事跟以往不同,咱們沒有什麼好顧及的。」
「為何沒有?」奕青反問,「妖族人重傷魔族郡主,若把真相傳揚出去必然會受到父皇和令狐幽的高度重視,令狐幽狡猾,不會輕易道歉,然後雙方便會拿出老套路派人談判。談判就會出現有很多不確定性,不但有損兩族的關係,萬一談崩了還可能招致戰爭。一石激起千層浪,你為淳于右相考慮我沒意見,但我們要把目光放長遠些,若你為她打壓了妖族,妖族反過來與我們開戰,最後只會讓天庭坐收漁翁。」
奕青一番話說得霍長風啞口無言,特別是看透了他內心對於淳于東鄉的偏執,更讓他無法開口反駁,只能聽從奕青的意見:「好吧,我說不過你。可你也要想一個萬全之策,陛下遲早要讓你交差的。」
「我已經想到了,」奕青頗自信地說道,「父皇說的是讓我暗中調查,如今我調查出來,那便依舊暗中向他稟報,把事情的決定權交給他。此法一舉兩得,屆時他想息事寧人還是想揪住不放,都不是我操心的了。」
「這樣確實最好。」霍長風贊同道。
奕青只花了兩三日便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查清楚了,魔帝負責控制輿論,太子負責調查真相,父子倆齊心合作,把事情控制得恰到好處,沒有造成太多不好的影響。
奕青將整理好的文書和證據上呈給魔帝,又口頭闡述了一遍,隨後被問道:「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
「兒臣不知,全憑父皇聖裁。」
「哼,你呀,揣著明白裝糊塗!」魔帝輕輕訓斥了一聲,奕青以微笑回應。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魔帝擺擺手驅趕道。
奕青得令正要退出,卻被一聲叫住。
魔帝雙手撐桌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問:「朕聽說白隱因為用往生咒救活容兒,導致自己身受重創難以復原?」
「是。」
片刻的沉默后,魔帝緩緩道:「她也算有心……你要多陪陪她。」
「是。」奕青並無多言,深行一禮便退下了。
才盛夏初,午後太陽便已熱烈,明亮刺目的陽光穿透窗戶紙照射進屋中,晃得白隱無法入睡。這樣睜著眼熬到傍晚,依然毫無睡意,此時太陽收斂了光輝,即將投入禁忌黑暗的西方,白隱看著地上的光線緩緩東移,突然想起身出去看看。
汐照暫時不在,屋內空無一人,合伯也不知去向。白隱試著念動咒語,沒有任何反應,這讓她登時惱怒,直接大喊合伯,兩聲之後房間里某個角落突然發出聲響,刀靈頭一次被主人喊著名字叫醒,立刻跳出來飛到白隱枕邊,立在那裡支撐著她起身。
白隱身上穿著一件黑紫色的厚外袍,瀑布般的黑髮隨意披在身後。她吃力地踱到門前,還算輕鬆地推開門,多日卧床讓她腿腳虛乏,幾乎忘記了如何走路。
黃昏的空氣中總是瀰漫著安謐舒緩的氣息,彷彿山中小村傍晚冉冉上升的炊煙;她的腳下是一片青石磚,來自霍九離獨特的愛好;面前是幾小叢竹林,在傍晚清爽的微風中發出沙沙清響,很是宜人。
白隱閉目凝神,深呼吸幾次,覺得不盡興,又流連忘返地重複數次,然後睜開眼睛,感覺渾身舒暢許多,如同大病初癒。
自己還真是大病初癒,白隱暗暗自嘲。
這種寧靜的氛圍給了她一種「她又行了」的錯覺,當即起了練武的衝動,拔出合伯欲宣洩一番,合伯見主人終於有了精神,也很高興,興緻沖沖準備配合。
然而白隱剛把刀拔出來,就被刀靈凌厲的氣場震得一個踉蹌,隨著那股熟悉的衝力,身體整個向前帶去,要不是合伯反應快直起來抵住她的手,恐怕會摔個嘴啃泥。
白隱自己也被震住了,驚嚇之餘不停喘氣,跟從前完全換了一個人。她現在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合伯的力量,哪怕只有一成。合伯自己顯然也發現主人的情況不對,自動收斂了所有能量,然後乖巧地往白隱手裡蹭,鼓勵她再試一次。
「沒用的。」白隱臉色變得陰暗,反手推開它。
方才那一下讓她徹底認清了現實,她確實是不行了。念的咒語無效、沒有對等的法力搭配合伯,她甚至連舉起它都費勁,更別說用它打出傷害了。
「我是個廢人了。」她頹然蹲在地上,失魂落魄地嘆了口氣。一旁的合伯也不再活躍,沮喪地默默鑽回刀鞘里不動了。
「你不僅不是廢人,還可怕地很。」
突然,一個尖細嫵媚的女聲從白隱左側傳出,這聲音由遠及近,伴隨著一個紅色身影慢悠悠晃了過來,白隱光聽聲就知道是淳于東鄉。
淳于還是那副嬌俏的絳紅色打扮年來絲毫不變。她懷中抱著一隻橘貓,邁著從容的步伐走到白隱跟前將她扶起來,笑著問候道:「我去東宮探望你,卻被告知你在這裡修養。我看你方才的模樣,這些天過得很受罪吧?」
從年裡白隱與她互相了解了很多,淳于也知道白隱知道她的秘密,處了幾十年,兩人勉強處成了朋友。
白隱看看她懷中的貓,不明所以。
「哦,」淳于笑著解釋,「方才從郡主那兒抱來的,她說讓這小肥貓過來陪陪你。」
淳于性格極好,見了面不像奕青他們陪白隱愁眉苦臉苦大仇深地安慰,而是嘮家常似的有一句沒一句扯些別的。
白隱看她一雙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心情好受了些,接過小橘抱在懷裡揉捏,這小東西毛茸茸的觸感加上蠢萌可愛的外表,把白隱的心都快融化了。
「我是不行了,」白隱嘴角扯出苦笑,「失去了法力,凡人一個。」
「這話就有失偏頗了。」淳于伸出一根手指在白隱眼前左右晃了晃,反駁道,「你是沒了法力,又不是沒了腦子?只要頭腦和智慧還在,何愁以後不能繼續施展抱負?」
「我有什麼抱負?」白隱失笑。
淳于意味深長地搖搖頭,一雙明眸彷彿能將白隱看穿:「以後的事情多著呢,太子殿下還有很多事情等著跟你一同探討。武功和法術只是制服人最蠢的方法,絕妙的口才和足夠的智慧才是上上之策。而我一開始就看出來,你適用於後者。」
白隱聽完她的話,站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