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暴風雨前的寧靜
自那日被白隱「提點」之後,寧容茅塞頓開,不再漫無目的地發獃,飯也吃得香了,隔山往外跑。白隱依舊不阻攔,她什麼也沒說,只叮囑汐照保護寧容的安全,然後派人查了蓬萊的身世。
「郡主見的那位少年名叫蓬萊,祖籍在帛州犀牛鎮,一百年前他的父親染病死了,之後他的繼母便帶著他和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來到魔都定居。十七年前蓬萊應徵入伍,他繼母的身體也不大好,常年足不出戶,一家三口依靠蓬萊每月掙得的軍餉勉強度日。」汐照面對白隱娓娓道來,三言兩語便概括了蓬萊簡單的身世。
白隱伏身觀賞著案前新供的秋海棠,海棠花瓣呈彎曲狀,花朵粉紅而精緻,一團團緊簇在一起,如同精美小巧的繡球,層層花朵之下襯著幾片不起眼的綠葉,亂枝縱橫,看起來相得益彰。
「夫人喜歡秋海棠嗎?」汐照見她盯著花束不說話,好奇地問。
「不喜歡。」白隱遺憾地搖搖頭,指著那繁多的花兒和稀少的葉片道,「你看這花肆意生長,底下的葉片被擠得幾乎沒有生存的位子。花朵固然嬌艷美麗,但若無合適的綠葉襯托,終究是胭脂俗粉——我認為,海棠不及金桂。」
汐照從這話里想到了霍長風和淳于東鄉,於是接道:「大將軍與淳于右相便是金桂上相得益彰的綠葉和花朵罷。」
「你的比喻很對。」白隱頷首。
「夫人與殿下也是如此。」汐照笑吟吟地補充。
白隱頓了一下,眼神穿過密密麻麻的花枝看向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這時屋外驟然颳起一陣冷風,凄清的風裹挾著初秋寒涼鑽進開著的窗子,直直拍打在白隱身上,吹得她打了個噴嚏。
汐照忙去關窗,卻被白隱攔住:「開著吧,關上屋子裡太悶。」然後神色煩憂地推開面前的海棠花,吩咐汐照:「把它換成金桂吧,再跟花房說,以後不要再送海棠來。」
「是。」汐照堪堪應答,她不明白為何一將她和奕青同時提起,白隱便會不高興。他們夫妻二人無論在人前還是人後都恩愛如常,多年來從未改變,除了白隱久久沒有孩子以外,汐照想不出這對天作之合哪裡還有不完美的地方。
「容兒與那個蓬萊便如同這秋海棠。」白隱說著,拾起剪刀毫不留情剪下了最茂密的一叢花,原本熱烈的花團驟然變得凄涼許多,不過這樣反倒襯得綠葉顯眼了些,整瓶花的格局經過白隱這一剪子才看起來合理不少。
北淵那邊開始了小規模衝突,妖族和魔族神經緊繃,將士們在前線對峙,領導者緊握大局,蟄伏的暗探也忙碌異常。耿春每隔兩日便向白隱彙報妖界和天庭的情況,令狐幽從容不迫,天帝毫無態度,應該在旁觀。
「他最好是在旁觀。」白隱捏著手中的字條,思緒極速運轉,「你告訴哥哥,無論天帝和祝融做什麼,他都不要參與其中,只須保持中立即可。出現任何異常立刻向我彙報。」
「是。」耿春一如往常,領了命令便退下了。
奕青仍然終日住在軍營,白隱將得到的消息通過寧容帶給他,寧容也樂意當個小信鴿,往來於東宮和軍營,樂此不疲。
不過她的心思只分給了傳信三分之一,其餘三分之二都在蓬萊身上。寧容的身份和生長環境讓她從小到大都沒有交到什麼好朋友,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一個,她可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經過堅持不懈的蹲守,她終於又在一個傍晚堵到了這位「朋友」。
這是兩人第三次見面——準確來說是寧容的第三次,蓬萊的第二次。..
經過白隱的點撥,寧容打消了疑慮,重新變得自信起來,她果斷叫住他,跑到他跟前,笑著問:「這麼巧,又見面了,你這是要回家嗎?」
「是啊,好巧……」蓬萊不曾想能跟這美麗的女孩再次相遇,心下驚喜,表面卻只是禮貌性地笑笑,「我正要回家。」
他的聲音溫柔細膩,語調動聽,舉止謙謙有禮,看起來是個禮貌善良的小夥子。
寧容主動上前一步,朝他欠身行了個平輩禮,大方道:「我們交個朋友吧。」
少女滿面笑容,蓬萊怎能拒絕,不假思索一口答應下來:「好。」
然後兩人蹲在街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蓬萊較上次略放開了些,但靦腆依舊,寧容話多自然不容置疑,因此不多時這場聊天就變成了「你問我答」的遊戲。
「我看你的裝束,你是乾武營的兵嗎?」寧容偏頭笑問。
「嗯。」蓬萊抿嘴垂首,老實回答。
「那軍營的生活很辛苦吧?我聽說你們要整日整日訓練。」
「還好。」
「嗯……你多大?」
「今年虛歲二百三十七。」
「哇,那你比我大,我今年二百二十整。」寧容笑嘻嘻道。
「……」
「你是何時參軍的?」
「哦,大概是十七年前罷。」蓬萊撓撓後腦勺,不太聰明的樣子。
「好小啊。」寧容感慨一聲,很可憐地看著他,「十七年前你才剛成年吧。」
「嗯。」蓬萊仍是機械地回應著。
寧容心裡感嘆,她如今的年齡與蓬萊當年一般,然而若身份互換一下,自己如今做飯尚成問題,更別說在軍營那種地方吃苦了;又聯想到對面街道深處他的家,看起來也不是很好,估計家境一般或者貧窮,而自己卻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沒有為生計發愁過……兩相對比之下,寧容深嘆一口氣,第一次感到慚愧。
「為何嘆氣?」蓬萊終於主動問出了一個問題。
寧容垂首,手裡攥著衣角,邊揉邊道:「覺得自己不爭氣。」
「怎麼會。」蓬萊淺笑,溫和地注視著她。
「你又不知我是誰,怎能妄下結論?」寧容露出些許愁容,迭口否定了他。
蓬萊自認為失言,急忙找補:「我雖不知姑娘是何人,但聽姑娘談吐得當、舉止有方,便知姑娘是良家女子,教養極好。」
我的教養才不好,上次差點讓我母親為我丟了性命……她在心裡嘀咕,撇撇嘴。
「你怎麼突然會說話了?」寧容抬首,故意嗆了他一下。
蓬萊被這猜不出是好話還是壞話的一句堵得不知如何開口,只能尷尬地沉默。
天不知不覺便黑了,兩個人結束了青澀的對話,各回各家,寧容又是一臉不快地回來。
「怎麼了?又不高興?」
飯桌上,母女二人一如往常,白隱側目瞧著她,邊問邊給她夾了幾塊肉。
「沒什麼,沒有不高興。」寧容舉起筷子在桌上戳了一下,漫不經心地往嘴裡夾菜。
「我看不像。」白隱搖首,盯著她故意錯開的眸子,突然道,「是不是因為蓬萊?」
寧容驟然回首,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先是吃驚,繼而生氣:「母親你調查我!」
「嗯。」白隱頷首,並不辯解,爽快地承認了。
這反而把寧容整不會了,心裡騰起一股無名怒火,但轉瞬便因為白隱的坦率給生生壓了回去。
「哎呀母親!!」寧容驀地羞紅了臉,怒火轉為了一聲煩躁的叫喊。
白隱放下碗筷拉起她的手,又捏捏她的小圓臉,笑眯眯地說:「你能交到朋友母親很欣慰,但這個朋友似乎總讓你不開心,母親就是想知道為什麼。」
寧容被白隱握住手,內心的浮躁逐漸褪去,過了一會兒,她緩緩開口道:「因為我發現蓬萊是個很努力很勤奮的人,他年少老成、忍辱負重,我忍不住將自己與他作對比,卻發現自己是個只會貪圖享樂的紈絝女,一事無成、一無是處!」
言罷抽出雙手,將臉扭到一旁,又開始責怪起自己來。
白隱沉思片刻,十分中肯地評價道:「那確實。」
「你看!!」寧容瞬間破防,「連母親你也如此說!!我真是太失敗了!!」
白隱無奈地笑了,她本想讓她知道每個人身上都有閃光點,不會有人一無是處,然而她想了半天又實在想不出寧容有什麼一技之長,情不自禁便脫口而出給了她一個打擊。
欲解釋又不知如何開口,白隱只好道:「事已至此,但為時未晚,你即日開始刻苦鑽研,總還有出人頭地之時。一味頹廢有何用?」
「可我不曉得鑽研什麼呀!萬事總得有個方向,然而我毫無頭緒。」
「這確實是個問題……」白隱思忖道,心念一動,想到了一個主意:「眼下我有一件政治上的問題百思不得其解,你若能為我解出,便說明你對於政治很有天賦,可以往這個方向發展。」
「什麼問題?難不難?」寧容聽了眼前一亮,期待地問。
白隱煩惱道:「就是那件事——容兒你知道的——母親一直懷疑是因天帝挑撥妖族與我們的關係,才招至今日之戰,然而始終找不到證據。我不知是我推斷有誤,還是證據藏得太深,因此百思不得其解。」
白隱深諳寧容的理解能力,特意將語速調慢,還進行了簡潔的概括,但是寧容聽完一遍仍露出疑惑的表情。
白隱只好用更簡單的話術重複了一遍。
寧容聽懂后直叫難:「母親都想不通的事,我這豬腦如何想的通啊?」
「所以這便是我給你的挑戰。」白隱懷著期待道,「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就能證明你並非一無是處,在蓬萊面前也不會覺得慚愧了。」
「那……那我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