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江浮屍
凜冽的西北風,整整吹了一夜的雪花。
整個蒼溪鎮,一片苦寒冷清,了無生機!就連江邊老槐的枯枝上,烏鴉都懶得動彈,身上落滿了白雪。
暖烘烘、透著騷味的被窩,老李依戀地探出頭,回手捏了捏那肥膩的屁股蛋子。
「春宵苦短,卻還要起來幹活……」說著,無奈地穿衣下炕。
「別忘了尿罐子,倒了!好好洗洗!」李嬸頭也沒抬,縮了縮身子,繼續蒙頭大睡。
「吱……」柴門打開,一條大黃狗率先竄了出來。
老李斜披著羊皮大氅,手提著尿罐,一步一滑地走了出來。
晨光映照著整個山林,漫山遍野的白雪,晃得人眼看不清世界。
走到半路,他才反應過來:天這麼冷,此時河面早已結冰,如何沖刷尿罐?猶豫了片刻,扭頭剛要往回走。
黃狗一陣狂吠,驚得枝頭寒鴉飛起。
「嘎…嘎…」
「晦氣的畜生……」
煩躁的老李剛要回身叫罵,卻發現狗所吠叫的,並不是天上的烏鴉,而是封凍的蒼溪江。
他納悶的繼續往前,多走了幾步,有團紅色的東西好像在那裡!
江冰如鏡,反著陽光、晃動著霧氣,那團紅色若隱若現。老李蹣跚著邁過積雪,決定走過去瞧一瞧。
黃狗聽到老李走近的腳步,搖著尾巴轉頭看向他,狗嘴之中,赫然叼著一條白花花的手臂……
哐當一聲,尿罐子摔在冰凍的江邊,老李雙腳一軟,一屁股坐於雪地之上。
一個鳳冠霞帔的艷妝女子,正躺在那裡,對著他微笑……
寒江浮屍,竟還是一個新娘!
蒼溪鎮雖地處偏僻,卻也不是蠻荒之地,民風開化思想積極。所以出了命案,百姓第一時間,自然會懂得先去報官。
程知鎮本名程念朋,據坊間百姓傳聞,他原為江浙一帶行商販售的大賈。在外經營多年,厭倦了商場的爾虞我詐,老來攜家帶口移居此鎮,並花重金捐了一個鎮丞。
而蒼溪鎮又向來太平,從無案件發生,即便雞鳴狗盜之小事,亦很少出現。所以程知鎮也算是富貴清閑,且他待人和善,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故而深受鎮民所喜愛。
而如今,這個深得民心的富貴大老爺,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因為官是花錢捐的,案子總不能也花錢找人幫著破吧!所以,他是茶不思飯不香,寢食難安。
「老爺,我聽說咱們蒼溪鎮的紅崖山,有位出家的道人,本領那是通天徹地,不但可呼風喚雨撒豆成兵,還可以驅鬼趕屍起死回生,不如請他把這新娘子還了陽,一切不就瞭然了嗎……」
「瞭然個屁!」
程知鎮沒給師爺繼續胡說八道的機會,一支帶墨的毛筆直接摔在他臉上。
「給我滾出去!」
師爺慌得跪伏在地,轉身就往外爬。
「回來!」
「是……老爺……」
「女屍,可已安置妥當?」
「回老爺,已安置妥當……除了那條,被老李家大黃狗吃掉的胳膊……」
「哎…人雖死,屍身卻不得安寧啊!」程知鎮長嘆一聲,對著師爺擺了擺手,轉身走回了內堂。
感覺他的腳步漸行漸遠,師爺不禁撇了撇嘴,拍拍腿上的灰塵,剛要抬頭起身。
一張臉正好懟在他面前,慘白的臉、森森的牙、獃痴的傻笑,當時嚇得他差點暈死過去。
「阿珏,看你又嚇著師爺了!」
後堂之中,知鎮夫人緩步走來,笑著看了一眼師爺,把程玉珏拉了過去,交給丫鬟一併帶走。
昏暗的大廳之中,師爺獃獃的跪著,好似心有餘悸,又好似若有所思!
蒼溪鎮邊郊,第三坊,師爺府。
「孩兒見過父親大人!」一個俊俏少年,腰身筆直地跪在那裡,面色堅毅卻又稚氣未褪。劍眉之下,一雙大眼睛,閃爍著超出年齡的睿智光芒。
「嗯!你回來了!」
剛跨進院門的師爺,就看到從京都回來的兒子,面上竟無絲毫詫異,只是輕輕擺了擺手,讓跪在面前的少年起身。
少年也未細想,連忙挎著他的胳膊,疾步走進了廳房。
幾個山野小菜,整整齊齊的擺在桌上,盤碟盆碗還冒著香熱之氣,一壺清酒也擺在了旁邊。
師爺洗了洗手坐在桌前,對端著湯水走進來的夫人,招呼道:「快取我的酒杯來,本師爺要吟詩一首……」
「今日團聚,喝酒便喝!肚子里沒點滴墨水,非要吟什麼詩、作什麼誦,豈不壞了孩子的興緻。」夫人邊把三支酒杯擺上,邊嗔怪的阻止。
「所以!我才要他去京都拜師,學得了本事,也好為自己求取一個功名,也不會像為父這般,低三下四委曲求全,……不對!」
師爺看著少年和夫人,忽然想起了什麼。
「今日可是剛入臘月,距離你過年放假,且還有些許時日,怎麼你今日便回了呢?」師爺詫異的問道。
「回父親!今日,尊師前去紅崖山訪友,恰與孩兒歸家同路,故此孩兒隨駕師父車馬,行程就快了幾日。」
「你師父,已去了紅崖山?」
「是的,已去!」
「那便好,那便好……」師爺若有所思,輕輕自語。
少年見狀,忙把面前的酒杯端了起來。
「父親,母親!過完這個年,阿弘就已滿十六歲,不再是孩童。恩師也曾言,大丈夫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年後我想獨自遊學江湖,學得本事,再回京都考取功名、報效社稷!」
「好!為父鼎力支持!」師爺高興萬分。
「為娘也支持你,阿弘。」
說完,夫妻二人雙雙舉杯,飲罷方才看到,少年仍舊舉杯站在那裡。..
「可還有事?」師爺面色一凜,沉聲問道。
「有一事,想懇請父親大人!」
看著阿弘面上如此正式,他的心下一沉,知道該提的問題,總會再次提起。
「說吧!不過那本《刑屍錄》,為父已焚毀多年,且莫要再提起……」師爺低沉的語氣,透著些許無奈。
「父親!」少年輕輕打斷師爺的話,轉頭看了看母親,她坐在那裡,低著頭並未言語。
師爺已全然明白,仰天長嘆一聲,無力的朝少年擺了擺手,示意他先坐下。
原來師爺複姓諸葛,單名一個雷字,少年正是其獨子,名叫諸葛楚弘。
先祖為魯班學的傳人諸葛無極,他最為後人所熟知的身份,就是仵作大國師!由一個開棺驗屍、昭雪案情的仵作,最後官居國師,其能力和手段天下無人能及。
但眾人皆知,修習魯班學必遭天刑,非殘必傷。所以,才會被後人稱之為「缺一門」。
仵作大國師諸葛無極,在年老行將就木之際,傾盡畢生精力修撰了一本《刑屍錄》,其後人發現,此書亦具備天刑之邪氣,凡研習者終不得善果。所以,幾欲想把此書焚毀,但終因不忍,而得以保全留存至今。
無奈留下家訓:秒意丹心鬼神會,誅伐每與閻羅爭。欲寧蒼靈漏刑憲,骨秀神罡陽月生。
而阿弘,正是陽月陽日陽時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