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巫醫巫師
蘇羨予聽懂了華平樂的未盡之意,笑了笑,點頭,「我知道了」。
華平樂只覺他那一笑苦澀得叫她無端有些心中難受,脫口喊道,「蘇文采——」
當年,如果沒有政和帝的算計與陰謀,如果他真的只是父親的故人之子,父親就不會顧忌他的身份與性子,多半也會與母親、兄長一樣,一力主張她嫁給他。
也許,她真的會嫁給他。
沒有那些陰謀算計,他們應當也能像他期望的一樣夫妻和睦、琴瑟和鳴。
可惜,如果永遠只是如果——
華平樂咧了咧嘴,嘴角的笑渦深深蕩漾開來,「蘇文采,那時候我總覺得你性子冷漠又孤僻,不像好人,很有些怕你,你現在比以前好多了」。
蘇羨予愣了愣,嘴角就不自覺抿開一個笑來,「你也是,你現在也比以前好多了」。
你比以前健康,比以前活潑,比以前果決勇敢,甚至,等福哥兒慢慢用呵護抹平你的傷痛,你還會比以前快樂——
蘇羨予從袖中取出一枚香囊,笑了笑,「這一次,我就不看著你出嫁了,這是賀禮,提前賀你大婚」。
華平樂一愣,「你要走?」
「是啊,」蘇羨予又笑了笑,「我要隨母親回族裡,下次你再見到我,說不定就要稱我一聲九方巫醫了」。
華平樂又愣了一會,方從他手中接過香囊,道,「那也好」。
蘇羨予看著她低頭繫上香囊,將唇邊的嘆息聲生生咽了下去,也好,是啊,也好——
華平樂系好香囊,福身行禮,「多謝了,你此行多保重」。
蘇羨予俯身揖手還禮,華平樂轉身離開。
蘇羨予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扶疏中,低聲咳了起來。
她沒有說來送他,更沒有問他還會不會回來。
一直以來都是他追著她的身影,努力地想要抓住她,想要與她同行。
然而,任憑他如何寒窗苦讀,如何機關算盡,他們終究還是漸行漸遠,直至再無交集,直至她徹底忘了他!
「……愛而不得、盛年早夭,九方雁,你母親與外人通婚,本該你接下族中重任。
你卻走入官途,強求不屬於你的人,自然會有報應……」
九方鳳悲憫的目光緊鎖著他,將他網在其中,蘇羨予壓抑地低聲咳著,報應?
何為報應?
政和帝造下的孽,為何要報應在他身上?
他不信報應,更不信命!
阿魚是他此生唯一的執念,他已經快抓住了,已經快了!
他不甘心,更不會就此放手,就算阿魚恨她,他也不會放她離開,再一次眼睜睜地看著她嫁給別人!
他安排好了一切,就等著阿魚大婚當日最忙亂的時候將她帶離京城,一輩子不讓福哥兒找到。
然而,他不信命,卻不能不信母親的醫術。
三年——
蘇羨予慘然一笑,三年,母親說他最多只有三年的命了。
他不想眼睜睜看著阿魚再嫁給別人,卻更不能讓阿魚少年守寡,用餘生來懷念他,抑或是恨他。
所以,阿魚,我放過你了。
希望我這最後一點善意能化作下輩子我們再相遇的機會。
我先走一步,一定會在你到來之前為你打下一個沒有算計沒有陰謀的天下。
下一輩子,我們的相遇一定會如此時我們的分別一般美好……
「阿采」。
蘇夫人擔憂的聲音響起,蘇羨予不動聲色咽下嗓間的腥甜,這嘔血的毛病從阿魚和阿玠死後就有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活不長的,他只不知道那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阿采,如果你真捨不得,咱們就把華二姑娘抓回去吧?
我瞧著現在的皇帝行事光明磊落,又心軟。
只要他不像之前的狗皇帝那麼卑鄙無恥,動不動就派大軍來,見著九方族人就殺,娘有把握藏好華二姑娘,不讓他找到」。
蘇羨予淡然搖頭,「不必了」。
蘇夫人明顯不信,「真的不必了?華二姑娘知道你是九方雁的傳人,還敢接我的東西,還敢往身上戴,肯定好抓的」。
蘇羨予失笑,扶著她的胳膊往回走,「真的不必了,娘你玩你的,叫阿鯉過來,我有話交代他」。
第二天,蘇羨予帶著蘇夫人毫無徵兆地消失於京城,從那后,華平樂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皇宮中,霍延之滿頭霧水地問霍鯉,「蘇羨予真的離開京城了?」
「是」。
霍延之默了默,問,「為什麼?」
他也沒真的準備把他送去南疆喂蟲子啊,有必要就這麼一聲不吭地跑了么?
「叔父說,他不想再眼睜睜看著姑姑嫁給別人」。
霍鯉說到這控制不住哽咽了一聲,「叔父將所有的人手、事務都留給了我,他,他不會回來了」。
九方鳳喟然長嘆,「也好」。
霍延之立即扭頭看向他,「你知道什麼?」
九方鳳洒然一笑,「知道天下無不散之宴席,緣來則聚、緣去則散,皇上當是看慣了的」。
霍延之默了默,又問道,「你也會走嗎?」
九方鳳微微一笑,「那要看臣與皇上的緣分了」。
霍延之看了他一眼,默默從懷中摸出一疊銀票遞給他。
九方鳳,「……皇上這是在做什麼?」
「護國寺的方丈說,銀票可以買到緣分」。
九方鳳,「……」
那護國寺的方丈絕對是個酒肉和尚吧?
霍鯉忍不住問道,「皇上去護國寺做什麼?」
「去算姻緣啊」。
霍延之頗得意自己的明智,略矜持開口,「前段日子,酒酒說要再考慮考慮到底做不做皇后,我就去護國寺算了算我們的姻緣。
護國寺的方丈說,我們的緣分已經水到渠成,只差最後一點,又告訴我,緣分可以用銀票買。
我買了,你看,酒酒可不就答應嫁給我了?」
霍鯉,「……」
他一定要去見識見識那位能用錢買到緣分,還敢坑當朝皇帝的方丈大師!
九方鳳一把將霍延之手中的銀票搶了過來,努力控制著猙獰的表情,「皇上,華二姑娘答應嫁給皇上,是因為九方的謀略奏效了,奏效了!
不是什麼見鬼的能用銀票買緣分的酒肉和尚!
還有,下次要算命找我,找我!」
九方鳳喊完轉身就走,傷自尊了,走了!
霍延之,「……這種事,有必要生這麼大的氣?」
霍鯉涼涼提醒,「當然有必要,皇上買緣分的銀票有沒有用不知道的。
但皇上去找護國寺方丈買緣分的事,絕對會讓皇上與九方軍師的緣分又少了一分,不知道剛剛皇上那一疊銀票夠不夠買回來?」
霍延之,「……」
那,要不,他再加一點?
被霍延之氣得差點吐血的九方鳳出了御書房,直奔撫辰殿而去。
這時候,也只有他的小公主能讓他心情稍微好那麼一點點了。
撫辰殿遠遠在望時,九方鳳迎面碰到了也去撫辰殿的九方太妃九方鸞。
九方鸞已不再是前些日子骨瘦如柴、形銷骨立的模樣,只面色還略有些蒼白,為容色偏艷的她添上了幾分罕見的楚楚可憐之態。
九方鳳,「……」
他今天出門一定沒看黃曆!
九方鳳在繞路和裝沒看見之間遲疑了一會,選擇了乖乖上前見禮。
九方鸞見了他倒是頗為驚喜,下了滑竿,與他並肩而行,熱絡道,「九方軍師也去看滿城?
昨天滿城還在和我說,皇上已經說了,等立后大典后,就安排你們大婚。
不知道軍師的父母親人什麼時候能進京,雖說滿城大婚要按禮部的規矩走,但兩家人一起多商量商量也是好的」。
九方鳳控制不住地冷笑了一聲,連晏清自上次大醉后被華平樂送進宮后,就再也沒進過宮。
只他雖不進宮,各種小玩意小花樣卻送得沒停過。
這女人也真是好哄,之前還要死要活的,不過就幾隻竹蜻蜓、幾塊胭脂水粉一哄,就有心思跟他父母商量滿城的婚事了!
九方鸞疑惑看向他,「九方軍師?莫不是不方便?」
我方不方便,你不是最清楚的那個?
九方鳳幾乎想反唇相譏,但到底忍住了,俯身揖手,「娘娘恕罪,九方孑然一身,實在抱愧」。
此時雖已過了酷暑,但夏日餘熱尚在,九方鳳穿著單薄的夏衫,這一俯身揖手,袖子微微滑下,手腕附近一個小小的牙印隱隱露了出來。
九方鸞正要說話,眼角餘光忽地掃見那一閃即過的牙印,頓時腳步一頓,本就蒼白的面色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
九方鳳敏銳地發覺了她的不對勁,也停下了腳步,試探叫了聲娘娘。
九方鸞面色慘白地盯著他,喃喃開口,「九方鳳!你是九方鳳!」
九方鳳,「……」
九方鳳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危機感,往後退了兩步,乾笑,「娘娘是剛得知九方的名字?」
九方太妃重重喘了口氣,「還,還請九方軍師退左右」。
九方鳳默了默,揮了揮手,左右伺候的人瞬間退了乾淨。
他等了一會,九方太妃卻只死死盯著他,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
他有些不耐煩了,啪地打開摺扇,「娘娘有何指教,還請明言」。
九方貴妃張了張嘴,眼淚卻先涌了出來,「你,你是九方鳳——」
九方鳳瞧著她的樣子,知道她定是已認出了自己,懶得再裝,嗤笑道,「我九方鳳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娘娘第一天才知道?」
「你是九方鳳,你就是九方鳳!」
九方太妃喃喃念著,忽地伸手捂住臉,「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是九方鳳?
我認識他的,我認識他的!
他明明是個小眼睛,小心眼,塌鼻子,大嘴巴,還好哭的胖子,你怎麼可能是他?怎麼可能?」
可是,他手腕上那個牙印,明明就是當年自己咬上去的那個!
當年蕭明晴鬧著嫁給九方鳳,她剛聽說九方鳳的名字,的確懷疑過,但見了本人後,她就放心了。
她認識的那個九方鳳再怎麼長大,再怎麼變,也不可能從一個眼睛被肥肉擠成一條縫,塌鼻子、大嘴巴的猥瑣胖子變成這般容色出眾、氣質出眾的青年的。
後來,她又讓連晏清去看了九方鳳的手腕,連晏清十分明確地跟她說,九方鳳雙手手腕到胳膊肘都沒有一點疤痕。
現在想來,定是那時候滿城剛鬧著嫁他,他有所提防,所以特意用藥物隱去了牙印。
現在時日長了,他懈怠了,又或者不在乎她會不會發現了,所以也就懶得費心去遮了。
這世上同名同姓者有,但同名同姓,又恰好有同一個牙印的,絕不可能!
九方鳳,「……」
原來這麼多年來,他在她心中就是個小眼睛、小心眼,塌鼻子,大嘴巴,還好哭的胖子!
九方鳳皮笑肉不笑,「你小時候還不是又好哭,又好騙,被連晏清幾句話一哄,就哄到這鬼地方做什麼貴妃娘娘?」
「不是他哄我的,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
九方太妃拿開手急急反駁,又在九方鳳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低下頭去,吶吶道,「我,你,你十歲后就隨巫師大人閉關修行了,我沒再見過你,你,你變化很大」。
九方鳳嘖了一聲,「能有娘娘變化大?」
九方鸞強忍著難堪,試探問道,「巫師大人此次出世,是要做什麼?」
九方鳳反問,「你覺得呢?」
九方鸞渾身都在不自覺地抖著,「那,那巫醫,巫醫大人,是你,是你——」
「是我勸他們回族裡的」。
九方鳳實話實說,九方鸞卻如聽到了催命符,撲通跪了下去,失聲痛哭。
連巫醫大人都敵不過九方鳳,連晏清怎麼可能逃得過?
九方一族避世隱居,族中除了巫師與巫醫成年後可出世歷練,其他人絕不可違背族規外出、與外人結交。
如果有族人違背族規與外人成親,甚而生兒育女,那些孩子會被視為九方族人,必須送回族內。
那外人則會受到族裡最嚴厲的處罰,受盡折磨而死。
九方鳳嚇得連連後退,「你幹什麼?」
九方鸞砰砰磕著頭,哭道,「巫師,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該背叛九方一族,不該背叛與巫師大人您的婚約!.
只我們族裡向來有父子、母女相代的習俗,巫師大人您現在已經與滿城訂下親事了!
還請巫師大人您大人大量,放過連侯爺,求您放過他!」
九方鳳本來要止住她跪求的動作頓住,冷笑,「所以,滿城在你眼中就是個能代你贖罪,能讓連晏清逃掉懲處的工具?」
九方鸞拚命搖頭,語無倫次道,「當初,滿城訂下親事時,我沒有認出巫師大人的。
我只是,只是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很好。
滿城她是一心愛慕大人您的,求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放過連侯爺,放過他!」
九方鳳怒極反笑,這個女人還真是狠毒又自私,當年為了救連晏清痛下殺手,殺了蕭明昭。
現在輪到蕭明晴,更是貨物般被她賣給他這個前未婚夫,就是為了保連晏清的安全!
連晏清,連晏清真的就有那麼好?
好得讓她背叛族人、背叛未婚夫,甚至放棄自己的親生兒女?
「母妃、母妃!母妃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