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的得到,在他看來,都問心有愧
師父離開了,徐福卻心事重重。
師父表達的已經足夠明白,現在,他不得不重新考慮未來要去哪。
說來可笑,都不知道自己的來處,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去處呢?
不知來處是一塊舊傷疤,已經癒合,現在又被重新揭開,雖不算太疼,但也不輕鬆。
他不斷地問自己,我是誰,我要做什麼?我該怎麼做?
徐福這般一再重複的想著,他感覺到一陣一陣困意,不知不覺趴在藏書洞的桌案上睡著了。
他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他夢到了自己身處奇怪的地方,似乎是大海,因為只有大海才會這樣龐大。
無邊無際黑色的海水將他包圍,卻不淹沒他,他似乎是站在大海的中央,隨時都有可能傾覆其中。
此刻海水平靜,在水天相接之處隱隱約約影射著晦暗陰沉的輪廓,籠罩四周,給他一種沉重的壓抑感,給他心中產生莫名其妙的恐懼。
他睜大眼睛想要看清,卻始終看不分明,後來,他看到了平靜的海面下有一個若隱若現的漩渦,那漩渦緩慢的轉動著,像是一張血盆大口,讓人望而生畏。
「你做噩夢了!」
琳琅在一旁見徐福滿頭大汗,便驚慌的將他叫醒。
他醒來才發現自己的衣裳已經濕透,額頭上汗如雨下。
明明只是一個夢,竟然能讓他產生如此真實的感覺,巨大的壓迫感,從夢中竟延伸到了現實中。
好在,琳琅在身邊。
他睜開眼看到的是琳琅擔憂關心的眼神,原本還有些魂不守舍,現下心中安穩許多。
他笑著說:「沒什麼,大概是這洞中悶熱吧,我是何時睡著了?」
「都快兩個時辰了。」
琳琅一邊說著,一邊用自己的衣袖替徐福擦汗。
徐福完全比沒有從夢中清醒,他的夢中只有一瞬間,沒想到現實的時間卻過了這麼久。
徐福一剎驚詫復又鎮定問道:「齊國東臨大海,你一定見過大海吧。」
琳琅微微一愣道:「見過的,大海無邊無際與天相接,海水蔚藍,無風而起浪。。」
徐福說:「方才我夢到了不一樣的海,很奇怪。」
「有什麼好奇怪的呢?」琳琅疑惑不解安慰道:「夢中夢到什麼都不奇怪。
徐福搖頭說:「它不像海,我看不清它,倒像一隻巨大的黑色眼睛,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我好像是身在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這夢來的真是怪異。」
琳琅摸了摸他的額頭,感覺有些發燙,想來是受到了驚嚇吧。
「不過是一個噩夢罷了,你曾害怕過什麼嗎?」
「我不知道。」徐福想了想說:「我害怕的東西似乎沒有具體的樣子。」
「那便是了,也許你心中隱藏什麼秘密,只不過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琳琅凝視著徐福,徐福眼睛清澈,但是眉宇之間卻帶著隱隱約約的憂鬱,也許正是這些憂鬱鑽進了他的夢裡,構築了一個讓他害怕的場景。
「也許吧。」徐福回答。
「師父跟你說了什麼?」琳琅問。
「師父說我總有一天會離開這裡。」
琳琅大概明白徐福在害怕什麼,他害怕離開,害怕接受新的事物,就像他接納她,便經歷過很艱難的抉擇。
他本能的以為,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什麼東西是應該屬於他的,他的得到,在他看來,都問心有愧。
真是一個傻瓜。
「我覺得師父說的對,這裡太過偏僻了,你要離開這裡,你應該去看看真正的人間,去看看真正的大海,在這裡你永遠都無法解開心中的困惑。」
「去哪裡?」徐福問。
說到離開,徐福心中茫然起來。
「與我一同回齊國,在那裡,你盡可以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是嗎?齊國比雲夢澤更好嗎?」
徐福生於一個偏安一隅的村莊,來到雲夢澤,又是到了一個不大的世界。
齊國,卻是一個國,一個大國。
大的世界,一定好嗎?
琳琅凝眸認真的看著徐福,二人視線相觸的瞬間,徐福似乎看到了一點星光,星光是永恆的,哪怕白晝時隱沒,黑夜又會在同一個位置重新閃爍。
一剎失神,徐福彷彿已經正在他所幻想的那些美好畫面之中,想著二人以後平淡安寧的生活,他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
正是這些,給了他勇氣,勇氣不多不少,剛好夠他邁開步伐。
若去齊國,也許能尋找到些自己身世的消息,更為重要的是,琳琅的家在齊國,他也允諾過,她去哪,他就去哪。
他輕輕的伸手輕輕撫摸琳琅垂在手邊的頭髮,心中已經打定主意。
「好,待此間課業完畢,我便與你同去齊國!」
這又是一個承諾,承諾不可說的太多,可他卻接二連三,總覺得不夠。
說了很多,他都是要做的,要說話作數,不是嗎?
聽徐福答應,琳琅內心歡呼雀躍,這樣的承諾此前他曾說過,但再次肯定,依然讓琳琅感到開心。
情不自禁,琳琅輕啟朱唇,蜻蜓點水似的在徐福臉頰上啄了一口,剎時二人臉頰通紅。
二人親密的舉動不多,都怪徐福太木訥羞澀,有時竟是牽手都要琳琅主動。
徐福瞪大眼睛狀若痴獃,而琳琅眨了眨眼睛頗為靈動,臉頰更是紅似桃花。
那是什麼樣的感覺呢?帶茉莉花開的清香,帶著九月碩果熟透的甜蜜氣息,足夠徐福回味許久……
待回過神時,琳琅已起身飛也似的逃去了。
春去秋來,琳琅陪伴著徐福,徐福依舊每天都去藏書洞,琳琅有時候去有時候不去,但每一日養花種草是必不可少的,徐福在雲夢澤中不敢有一絲懈怠。
他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既然要入世,就必須要有能夠立世的能力,也需要能夠保護自己心愛之人的力量。
雲夢澤里的時光過得太快,這一日鬼谷子將徐福叫到跟前,如同二人初見時那般,徐福恭敬的跪拜在地,而不同的是,他身邊多了一個女子,這個女子堅定不移的站在他的身邊。
師父的表情一如往日平靜,波瀾不驚的說:「徒兒,明日你便下山去吧,為師不再留你,若有一天你心中有了答案,就再回到雲夢澤,到那個時候才是你修真悟道的開始。」
「答案?」
不錯,他的確有諸多困惑,是要尋找一些答案的,例如天下的一些事,例如大道的根本。
可是這一切的困惑都能在凡塵俗世尋找到答案嗎?
徐福不是不相信師父,而是不相信自己,因為他知道自己真的很笨,怕是找不到,再迷了路。
徐福心中不覺意外卻難免傷感,也不知說些什麼,最後想說些保重之類的話也憋在了心裡。
「徒兒去了。」
除此之外徐福什麼都沒說,他知道入世是師父給他出的另一道題,他還會再回來。
鬼谷子說:「事於殿堂是入世,伏於民間也是入世,自行斟酌便是。」
徐福點頭稱是,鄭重的行三跪九叩之禮,此刻拜別朝夕相處的師父,心陳雜,難以言說。
師父讓他自己找答案,如此算是踏出了入世的第一步,後面該如何他沒有考慮。
數載如一日,如白駒過隙一般匆匆而逝,他不曾帶什麼東西來,走時也沒有什麼好帶走的,如果說有什麼貴重物品的話就是那塊隨身帶著的那枚雕刻著比翼鳥的玉飾了。
他緊緊攥著玉飾去找尋琳琅,心想琳琅盼著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
在草廬後面尋到琳琅,琳琅正在給花草澆水,她動作輕緩,腳步小心翼翼,似乎怕是傷害到那些花草。
徐福笑著喚她問道:「這些花草都枯萎了,為何還要費心澆水?」
琳琅抬起頭說:「等到來年入春,它們還會獲得新的生命,它們會長得比今年更加旺盛。」
新的生命,真好。
徐福喃喃自語,心中嘆著,季節輪換,花開花落周而復始,消亡又伴隨著重生,逝去又帶著希望,天道總是有情。
「只怕來年你看不到它們了。」徐福開心的說。
「為何?」琳琅驚詫問。
「你想家嗎?」徐福問。
「當然,不過有你陪伴倒也不那麼想了。」
琳琅片刻沮喪又重新振作起來,徐福看在眼中,心中莫名感動。
「回家吧。」徐福說。
「嗯?」琳琅還未察覺過來。
「師父說我可以下山了!」
徐福說這句話其實有兩種截然相反的心境,第一種是忐忑,他不想下山,因為他認為修身養性應該避世,以此保持心靈乾淨,第二種是急切,他想下山,這是因為琳琅很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