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秦博士

秦博士終於熬到了下午，因為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所以他也跟其他人一樣準備回家。

作為國子監的博士，秦博士自然是可以每天回家，但他卻選擇住在國子監。

不為別的，就是因為家裡住著一個母老虎，秦博士實在是不堪重負！

秦夫人生的貌美如花，年紀輕輕嫁給了同樣青年中榜的秦博士，那一段日子恐怕是秦博士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妻子溫柔賢惠且貌美如花，自己少年及第且前途遠大！

但世事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原本應該春風得意的自己，卻在這國子監蹉跎了十數年！

明朝官員的官俸低，這是所有人的共識，更別說發俸祿用的還是一天不如一天的寶鈔！精華書閣

要是在其他衙門也還好，起碼混個溫飽不愁，但國子監是什麼地方？

清水衙門裡的清水衙門，連只胖老鼠都找不到，更別說秦博士了。

家裡操勞全靠秦夫人，那雙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如今也裂口橫生。

兩個孩子還小，秦夫人自然少不了嘮叨，秦博士無數次從睡夢中驚醒，再想想已經是數年沒見過妻子的笑容了！

他愧疚！他痛苦！

但他必須撐下去，父母已經老去，他最大的倚靠就是自己！

可笑！如朱寧這般學生，若是在十年前，就是冒著被罷免的危險他也敢將他逐出國子監！

可惜，現在的他不敢！

他也曾埋怨過自己的平庸，也曾要干一番驚天動地的事！

可他不敢！

有人說，做大事而不惜身！

呵！好一個大道理！

我妻兒需要我的照顧，父母需要奉養，我這條命早就不是我的了！

秦博士看著朱寧送來的那兩罐煉乳，無奈苦笑搖頭，最終還是揣到了懷裡。

這還是他進去國子監以來第一次拿到俸祿之外的東西。

秦博士的家其實離得不遠，一柱香的時間再慢也走到了，可他卻用了一個時辰！

走走停停，終於來到家門口，院里兩個孩子在嬉笑打鬧著，妻子的呵斥聲不斷傳來。

透過朦朧的炊煙，秦博士看到妻子掀開鍋蓋，兩張油餅正熱氣騰騰！

「娘親，我要吃油餅！」

「我也要吃！」

兩個孩子圍在灶台邊，看著鍋里的油餅，饞的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秦夫人卻拍打掉了兩個孩子伸出的手，還不忘呵斥：「這是給你爹吃的！你爹整天在外邊那麼辛苦，你們兩個小東西就知道饞！」

兩個孩子似乎也很懂事，連忙擺起小手說道：「不吃了不吃了！爹爹回來嘍！爹爹回來嘍！」

秦博士的眼淚如同奔涌的河水，他沒有出聲，卻哭的真實。

秦夫人不停的看著外邊的天，看著即將落山的太陽，焦急的等待著丈夫。

秦博士使勁擦乾眼淚，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剛剛到家，拿出了一家之主的模樣。

「我回來了！」

「爹！」

「爹！」

秦博士說了一聲，放下手中厚厚的書，抱起了向他撲過來的兩個孩子！

「哼！」

迎接他的是秦夫人的一聲冷哼，看起來剛才擔心丈夫的不是她一樣！

「爹，這是什麼東西啊？」

大兒子指著秦博士放在書旁邊的煉乳問道，因為秦博士從不帶東西回家，所以煉乳顯得格外扎眼。

秦夫人的眼神也早就注意到了，但秦博士不說，她也不問。

秦博士遲疑了一會兒還是照實說了，雖然他討厭朱寧那種不思進取的態度，但也有些感激他送東西也能算自己一份。

「吃的？」

「吃的！」

「那就嘗嘗。」

秦夫人拿來小木勺，打開罐子，裡邊的煉乳泛著醇厚的香氣。

自然是先給孩子們吃，一人一口，味道香甜！

「娘親，好甜啊！」

孩子的話總是帶著撒嬌的味道，也更能讓父母開心。

秦夫人又給丈夫取了一點，秦博士放入口中，不禁口舌生津！

甜！香！

秦夫人也吃了一口，臉上忽而泛起了笑容，這種白糖和著奶香的味道多少年不曾嘗過了？

又給孩子們餵了幾口甜煉乳，秦夫人抱著兩個孩子，逗弄起來，好不溫馨！

秦博士呆住了，倒不是煉乳有多好吃，而是自己多少年不曾見過妻子的笑容了！

秦夫人不經意的捋了捋頭髮，秦博士不禁渾身一震，那頭髮上插著的，不正是當年自己親手做的桃木簪嗎？

原來十幾年了，她還一直戴著呢！

妻子的眼角也爬上了細紋，昔年的青蔥少女，如今也霜染青絲。

原本秦夫人這個年紀不會有白髮的，可她為了賺些銀子貼補家用，不得不沒日沒夜的織布！

秦博士忽然覺得自己是個懦夫，每日躲在國子監，感嘆命運不公，卻沒發現妻子在默默為自己付出。

秦博士伸出手，握住了妻子的手，輕輕撫摸掌心，竟有些扎手。

歲月的痕迹留給了秦夫人太多的不公，也給了秦博士當頭一棒。

看著獃獃看著自己的丈夫，秦夫人不禁羞怒起來，但又捨不得將手抽回來。

孩子們早已跑到院子里瘋玩，兩個人彷彿又回到了當初新婚燕爾的日子。

「秦郎……」

「淑兒……」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閉口不言，沉默良久。

「這些年辛苦你了，我沒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就連自己也……」

秦博士準備檢討自己，卻被妻子用手堵住了嘴巴。

秦夫人眼眶微紅，她又如何看不出丈夫的消沉，只是她也只能默默悲傷。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了自己鬢角竟然生了白髮，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喋喋不休的女人，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在躲著自己……

他有些惶恐不安，當美麗的容顏逐漸褪去，當年輕的激情逐漸消逝，難道就只剩下生活的蠅營狗苟嗎？

好在生活給出了答案，除卻不堪回首的過往，還有從沒改變的心！

「回來吧，家裡不能沒有你。」

秦夫人溫柔地開口。

秦博士點點頭，將妻子輕輕攬入懷中。

朱寧或許只是單純的想要給煉乳鋪子打個廣告，但一件新事物的出現，往往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

不管是對人還是對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