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般紅紫斗芳菲
姬二娘實打實得傻了,土黃的臉上滲出點紅色,問:「誰的馬?」
「就是你們的!」臨風叉腰瞪眼,聲音更大。
「臨風。」謝知許一向挺喜歡臨風熱熱鬧鬧、咋咋呼呼的少年氣,這時候也被吵得腦袋嗡嗡響:「我去看看。」
姬二娘看向了身旁的師弟姬十七,姬十七便點點頭,默不作聲大步出去。
於是謝知許見縫插針、很是機智地又犯了懶,坐回去,問:「馬怎麼樣了?」
「站都站不起來了。」臨風顯然在氣頭上,只顧著控訴姬氏姐弟。
「官道好走了嗎?」
「好多了,本來今兒就能啟程了。」
謝知許便有些理解臨風為什麼氣急敗壞了。他自己倒還是生不出脾氣,只是說:「去喊憑軒,再買幾匹,買完上路。」
正說著呢,那白面少年姬十七進來了,對著師姐比了半天手勢: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姬十七原來不是不愛說話,而是說不了話,不由都替他惋惜起來。
然而人家姬十七倒不怎麼可惜自己這個缺憾。
剛被撿回去的時候,還來不及短暫地傷心,姬十七就已經被成天撩貓逗狗、上房揭瓦的師兄師姐們帶著滿世界亂竄了。整個山頭上,他們就是霸王,猴子見了他們都恨不得抱頭。
這樣沒心沒肺地長大,誰還記得犯愁呢?
姬二娘看了他的手勢,面露憂色,愧疚地說:「兩匹馬少說得養半個月,謝郎君若是不介意,不如用兒與師弟的馬?」
「良馬認主,不敢佔用。」謝知許婉拒了,便聽姬二娘又說:
「總不能耽誤了謝郎君的行程,」她抖落抖落錢袋子,和十七的湊在一起算了算,交給謝知許:「這些錢勉強能買兩匹馬,若郎君要去長安,大概還能行。」
謝知許瞧了瞧這湊到一起也算不上多飽滿的錢袋子,心想這倆師姐弟未免局促了些,自己要真把錢都拿了,保不準今晚他們要去樹上睡了:
聽說李唐的遊俠為免野獸侵襲,有人會在樹上過夜。這還是少時母親告訴他的,也不知道當不當得真。
他一時浮想聯翩,生出好奇心來。
好在想歸想,卻總不能真讓人家掏空腰包。
他接過錢袋子看了看,問姬二娘:「二娘可否把刀柄穗子贈予某?」
姬二娘毫不猶豫,解了穗子交給謝知許,關心問:「這樣夠嗎?」
謝知許瞧那穗子,編得精緻細密,最上面是個他不大叫得上名的方方正正的繩結,下面綴著塊晶瑩剔透的白玉,小巧玲瓏,卻雕著朵秋海棠,雕工精湛、栩栩如生。他摸了摸,掩去了目光,將錢袋遞還給姬二娘:
「二娘進門時,刀柄一抹紅如朝霞微動,某喜愛非常,故而有這穗子,便夠了。」
姬二娘接過錢袋,聽著謝知許溫和的語氣,瞧他真摯欣賞的目光,便配合著點頭感謝:「謝郎君是有雅量的人,兒與師弟到底誤了郎君行程,實在愧疚,郎君若不介意,可否賞光一同吃今日中食,好歹算是兒的一點心意。」
她自認自己察言觀色算得上一絕,瞧謝知許的神情,仿若也真的滿是欣賞,心裡卻總有幾分忐忑不安,覺得有什麼東西被自己遺漏了。
然而謝知許的神情仍舊是平和的,他於人情往來上的執念淡泊了許多,近乎根本沒什麼念想;又想著早日去長安看看,方不負這好春風,便打算婉拒了:「某風寒沒好,怕過病氣……」
話還沒說完,劉大郎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肩膀,熱情說:「不怕!謝郎君雖說少言寡語的,卻是個難得的善人,某的商隊今日啟程,捎謝郎君一程極是便利,路上有人照應,也安全,謝郎君可千萬別再推脫了!」
謝知許和姬二娘都有點為劉大郎的熱情折服,心中連連扶額嘆息。
姬二娘便似乎是臨時起意,高興地問:「不如大郎與我們一起去酒肆,咱們暢快吃上一頓再趕路也不遲!」
大郎連連拍手,豪邁答:「正是!兩位都是妙人,某誤半天生意又何妨?這頓飯,某請了!」
他都這樣說了,謝知許再拒絕就忒不給面子了,只好和和氣氣答應了,便由劉大郎作東,一起去了鎮上的歸雲閣吃飯。
地處要道的縣城人來人往,叫得上名字的酒肆也有好幾家,歸雲閣雖然是這兩年才新開的店,卻因有幾位說書極有趣的先生而大受追捧,且價格又實在,菜品也不錯,聽說有幾道還是宮裡流出來,頗受昔日則天皇后喜歡的,故而極受歡迎。
幾個人進了店,小二看了看姬氏師姐弟的穿著打扮,很是熱情,引著他們在檯子附近落了座,說:「客官們來得巧,這兒離說書先生最近,正方便一會兒聽呢!」
劉大郎問:「今兒講的是什麼?」
小二答:「是張柬之張相爺最小的兒子張嶧小郎君除惡鬼、殺大蟲的事兒,這故事剛編好沒幾天,正新鮮呢!」
謝知許聽得迷糊,張柬之的大名他自然知道,這人扶持皇帝登基,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只是張嶧這名號卻頂多算得上有些耳熟罷了。
正疑惑間,便聽姬二娘笑了:「張嶧這大名兒聽說過,前兩年他因為當街縱馬、衝撞了武家小姐,還被上了狀子,鬧出好大的陣仗呢!張相爺氣得大打了他一頓,趕到房州當道士,讓他修身養性去了,怎麼現在又成了大英雄?」
劉大郎解釋:「這便是又一樁趣聞了,新帝繼位以來這一年,到處是說書先生講這事呢!」
他這一提醒,謝知許便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名字耳熟了。
說書先生還沒上台,等菜的間歇,劉大郎能言善道,說:
「這位張嶧小郎君是相爺的老來子,相爺年近六十得此一子,喜歡的要命,耳提面命、親自教導,到了少年時,長得那是玉樹臨風、風流個儻,跟畫中人、白玉雕一般,騎著匹銀鞍白馬,轉著那香包玉佩,一身紫衣瀟瀟洒灑,落英繽紛中大笑著往酒館一坐,半個長安城的風光便都聚在他這兒了。」
姬二娘想象了一下這場景,被這話肉麻得渾身一抖,附和大郎:「大郎描述得當真是生動。」
大郎解釋:「說書先生都是這麼講的!」
姬二娘便有些想賞說書先生板子了。
劉大郎繼續:「這般相貌人品自然就有人惦記了。那日正是賞花宴,安樂公主在新建的府邸設宴,給眾人下了帖子,張小郎君自然也得去了。
「去了以後,花不賞、詩不作,高樓之上,一揮衣袖,迎風而坐,先來他二兩小酒。酒喝得盡興,人也孟浪了,便和上酒的侍女調笑起來。
「誰能知道都這樣了,還是被女郎瞧上了。」
說到這裡,謝知許又開始不明白了:好好一個賞花宴,怎麼又扯到了被看上看不上的事了?
他琢磨大概是年輕男女之間藉由賞花的名義彼此相看,心道李唐於姻緣一事上門門道道、彎彎繞繞還真是不少。
劉大郎繼續說了些事,大概便是武家女郎如何逼迫張嶧、張嶧如何鍾情那侍女,而百般推拒避讓,情節起伏跌宕、吊人胃口,十足一出「妾有情而郎無意」。
到後來,便是張嶧為了侍女拒不娶親,害得武家女郎一氣之下病倒床榻,昔日則天皇帝為了讓鎮國太平公主嫁武攸暨而殺其妻,如今自然有辦法讓娘家的女郎嫁給張嶧。
誰知道張嶧直接來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最後乾脆半夜騎著驢上山當道士去了。
風流郎君為了紅顏知己,前程富貴統統不要,自然蕩氣迴腸、吸人胃口,講到後來,幾人便都不由喜歡起這位張郎君。唯獨姬二娘與姬十七聽得渾身雞皮疙瘩,不斷地灌茶水。
菜上齊了,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也開講了。
主角還是這位張嶧。
------題外話------
重要人物登場~
張小郎君:美人兒,是爺美,還是長安的花美?
設計張小郎君人物形象的時候,最先出現在腦海里的就是他搖著摺扇、鳳目流轉的模樣,可是唐朝還沒有摺扇啊喂!!!仔細琢磨了半天,張小郎君這麼招搖奪目的人,怎麼可能安安生生站著呢?不如總是忍不住轉悠著腰間的美玉吧~
註:
1.說書先生:說書先生的來源已經難以確定,但其是在宋朝時才達到鼎盛,形成社群的,這與宋朝理學興起、思想凝滯有一定關係,百姓無唐朝的志怪小說、浪漫傳奇可看,從而帶動了說書的興盛。說書社群共同編寫、分享故事,以滿足當時百姓的需求。
2.關於「白驢」:
在古詩里,騎白驢的不是山人就是神仙。
山人多騎驢,比如王建《送山人二首》中的兩句「山客狂來跨白驢,袖中遺卻潁陽書」。
此外,無功名的學子也騎驢。孟浩然一生都沒有混到過編製,即使是白居易,他的騎驢歲月,也是在沒混好以前的往事。這些文學地位很高的騎驢詩人,在社會上基本上都沒混到多好。換句話說,他們騎驢多半是沒條件騎馬坐車后的選擇。
當然,張小郎君騎驢純粹是為了證明自己出世不娶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