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幺蛾子
宋瑜呆愣愣地看了他半響,唇瓣囁喏,事實擺在眼前,饒是她不想承認都沒法。
總算知道僕從為何毫無反應,蓋因他們知道湖畔深淺,刻意要看她笑話!只有她一個人傻乎乎地著急,宋瑜朝身後睇去一眼,澹衫薄羅連忙心虛地別開,低頭不敢對上她埋怨視線。
她惱羞成怒,霍川討厭的臉就在跟前,她想也沒想地將人推開:「我是怕你踩著湖裡的魚,那是我養了好些天的!」
霍川猝不及防,重新跌回水中,湖水濺了滿身。手心魚兒靈活地游過,魚尾掃在皮膚上,痒痒的不大舒服。
這次僕從不能坐視不理,連忙上前將世子從水裡撈上來。他渾身都濕透了,衣衫掛在身上不成體統,雖是盛夏,但依舊可能著涼。是以連忙將人送回忘機庭,「郎君隨小人來,給您換身乾淨衣裳。」
何況霍川才艾灸過,更加不能受涼。片刻耽誤不得,明朗脫下外袍裹在霍川身上,眉頭皺起不無擔憂。
霍川腳步未動,「少夫人呢?」
明朗看一眼遠處,無可奈何地答道:「少夫人方才離開了。」
霍川一滯,旋即不動聲色地褪下濡濕的外袍,舉步走往忘機庭。唯有下頷綳得緊緊,昭示著他的不愉快。
他的情況自己最清楚,田老先生離開時便說過,近期不能碰受凍受涼,否則功虧一簣。他起初本不願這麼做,未免太失格調了,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上演苦肉計。然而宋瑜不理他,他登時沒工夫想其他,身子一傾已然栽入水中。
幾乎在同一瞬,他便聽到了宋瑜向家僕求救的聲音。這姑娘真是……傻得教人說不出話,她不會鳧水,還準備下水救他,丫鬟攔她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傳入耳中。霍川步下微頓,迫切地想見到她,「她又去哪兒了?」
方才宋瑜推開霍川后,轉眼便消失在眾人眼中。連帶著消失的還有她兩個丫鬟,明朗老實地搖搖頭,「小人不知。」說著引著他來到內室。從柜子中找出一件替換衣裳,明朗不是沒伺候過霍川穿衣,是以動作很是熟練。
白皙如玉的胸膛,精壯結實的腰線,宋瑜才從屏風轉出,便看到如此香艷一幕。她手裡端著薑茶,一看便是才匆匆煮好的,見狀將托盤放在一旁條案上,「你一會兒把薑茶喝了,正好廚房還剩下一些,我順道一塊端來了。」
一番話漏洞百出,她情急之下竟連謊話都不會說。哪有人平白無事溜達到廚房去的,更順手拿來一碗薑茶,還騰騰冒著熱氣?
明朗扣上最後一顆盤扣,識趣地退出內室,順道叮囑底下丫鬟不得入內。
宋瑜想跟著他一併離去,奈何霍川問了句:「茶呢?」
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宋瑜認命地將薑茶遞到他跟前,「給。」等了半響都不見他伸手接,宋瑜抿了下唇,不容抗拒地放在他手中,「我叫丫鬟進來。」
被霍川霍地拽住手腕,因動作突兀,薑汁灑了些許出來,染濕了他的衣裳。宋瑜痛心疾首,忍不住數落,「你別動,這茶燙得很。」
說罷去拿一旁的絹帕,給他拭乾凈水漬。嘴上說著不在乎的話,動作卻溫柔的不像話,霍川心境開闊,忍不住挑唇笑道:「原來三妹方才離去,是去給我準備薑茶了。」
他頭髮還是濕的,濕漉漉地滴著水,男人到底不如女人心細,明朗根本不懂得如何照顧人。宋瑜因言一頓,將巾櫛整個覆在他頭上,編貝咬著粉嫩的唇瓣,「我現在對你做的這些,不代表我不生氣了。你方才戲弄我的事,我都還記著。」
那怎麼能叫戲弄,霍川順勢低下頭,讓她更方面擦拭濕發,「我若不是那樣做,三妹會願意同我說話嗎?」
宋瑜很認真地想了想,「不會。」
兩人一坐一立,霍川鮮少有低頭的時候,目下他安安靜靜地在自己面前,任由她對他胡作非為。室內窗戶大開,宋瑜準備前去放下窗戶,被他驀地喚住:「你去哪?」
宋瑜動作快,霍川本欲擒住她,奈何握在空氣中。不過眨眼的工夫,他便變了副臉色,方才還和顏悅色,眼下已經陰雲密布。這人變臉著實快了些,宋瑜將支起的窗戶放下,重新回到他跟前,「你很怕我走?」
話音剛落,便被霍川猛地攬入懷中,鼻子撞在他胸口,出口的驚叫化成一聲可憐的嗚咽。霍川的手臂將她箍得腰肢生疼,掙了掙非但未果,反而被他摟得更緊。若他方才承認了,宋瑜原本想說:「你求我,我就不走。」
目下她沒機會說了,蓋因霍川在她頸窩低聲,「你若敢走,我便斷了你的手腳,讓你想逃都沒法。」
宋瑜渾身一哆嗦,這人是不是有病!
事實證明霍川確實有病,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的,正常人哪有他這麼陰暗頑固。他從小生長的地方,造就了如今他扭曲的性子。宋瑜忽然前途渺茫,她幾乎能預見將來自己坐在輪椅的光景,下意識便要掙扎而出:「你若真這樣做,我就一輩子都不同你說話!」
果真把她嚇著了,懷裡纖細的身子不住戰慄,脫口的話帶著幾分顫音,她的威脅沒有絲毫氣勢。霍川沒有放開她,自然而然地轉移話題,「三妹不是想知道我眼睛如何?」
彼時她在廊廡同田老先生說話,聲音雖不大,但是霍川卻都聽得見。她問得急切,像一隻焦躁的小綿羊,霍川在腦海里勾勒她團團轉的模樣,不由得低笑出聲。
宋瑜被分散了注意力,臉頰迅速騰起紅暈,「現在不想知道了。」
霍川不受她印象,自顧自地回答:「今日艾灸做得很順利,郎中道不出一個月便能痊癒。他特意叮囑不能受涼,然而今日我落入水中,功虧一簣。或許需要調養小半年,又或許以後都不能好了。」
宋瑜驀地睜大眼,頓時懊惱得不行。如果不是因為她,他便不會跌入水中,更不會加重眼疾……她眼裡迅速泛起淚花,眼睫毛一眨便撲簌簌滾落臉頰,顫巍巍地哽咽:「那怎麼辦,還能挽回嗎……」
滾燙的水珠滴在霍川手背,他手指一僵,面色如常地安撫:「大抵喝碗薑湯還能補救罷。」
聞言宋瑜這才想起來桌几上還擱著一碗薑茶,用手背拭了拭溫度早已涼透,她起身讓丫環重新熱一熱。端到霍川跟前,水汪汪的大眼定定將他覷著,「那你快喝了,不要落下病根。」
心頭因為她這句話,暖融融地膨脹起來,霍川還要裝得不動聲色,「我方才落入水裡,目下渾身都不得力,拿不動碗。」
宋瑜沒有多想,提起袖子拭去臉上淚花,起身便往外走,「我去叫丫鬟來喂你。」
若他需要的是丫鬟,還費心機同她周轉什麼!霍川氣得肝疼,恨不得撬開她腦子看看裡頭裝了些什麼,莫不是稻草吧,鈍成這個樣子還有救嗎?
他將薑茶一飲而盡,空碗遞到宋瑜跟前,冷聲道:「不必叫了。」
宋瑜驚奇不已,「你不是沒力氣?」
那是騙她的話,只想讓她喂他吃藥而已。霍川斷然不會說出這種話,闔目倒在矮榻上,挫敗得緊。他的三妹這麼笨,得想一個法子,能不能變得聰明一些。
內室一片狼藉,有他換下來衣裳,還有隨手扔在地上的巾櫛,丫鬟收拾乾淨又退下。
宋瑜在旁邊干站半響,不明白他無端端又發什麼脾氣,該生氣的難道不是她?她攢緊眉頭,莫名其妙地離開內室,留下霍川一人獨處。
*
這次落水後果嚴重,第二天霍川便發起熱來。
宋瑜一口氣給他疊了三床被子,只露出一個腦袋,「田老先生說你最近不適宜艾灸,待病好之後再重新治療。上一回的針灸作廢了,你快養好身子,別再做出什麼幺蛾子。」
霍川燒得頭目不清,卻將她的話聽進去了,勉強扯出一抹笑來,「幺蛾子?」
她來永安不久,倒將永安話學了個十成十。霍川被宋瑜強行灌下一碗葯汁,額上沁汗,光潔如玉的臉頰呈現病態的白,人長得漂亮就是好,連生病都教人心疼不已。宋瑜不服氣得很,拿絹帕給他拭去額頭汗珠,「郎中說了,出汗就能好,你多出些汗。」
「這種出汗方式我不喜歡。」霍川低聲道,握住宋瑜在頭頂的手腕,「我喜歡另一種方式。」
起初宋瑜沒聽明白,傻乎乎地任由他握著。沒片刻反應過來,臉上有如燒熟的蝦子,她驚慌失措地抽出手,「你、你閉嘴!」..
底下還有丫鬟在,他就這樣口無遮攔,以為旁人都跟他一樣沒羞沒臊嗎!
宋瑜眼神躲閃,一偏頭恰好對上薄羅揶揄的目光,她登時更加羞赧,起身便要離開。奈何被霍川緊緊攢住手腕,沒法動彈。
霍川若無其事地婆娑她手心,睏倦襲來,聲音帶著幾分濃濃睡意,「三妹,我從未笑話你。」
宋瑜一怔,不解其意。
旋即他又徐徐,「你關心我,我很高興。」
這話聽著太熟悉了,宋瑜下意識睇向澹衫薄羅,只見薄羅心虛地低下頭去。她心下瞭然,果真是被這丫頭出賣了。
其實怪不著薄羅,她心裡為宋瑜好,生怕兩人有罅隙,便將宋瑜的心思告訴明朗。明朗轉述給霍川,他才得以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