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峨嵋風雲

第七十八章 峨嵋風雲

這時,那東川犬叟及哮夫的老伴兒,昔日人稱「梟婆」的端木雲,卻睜開了閃射著寒光的雙目,柔和而慈祥地和她那孫兒及威互相點了點頭,嘴角眉目間掛著真誠的微笑。

可惜王夢華只是垂首悲泣,未曾注意,否則他必然能夠知曉在座的四個人,並非真有折磨他的心意,而是另有所為。

藍天一燕大俠及威,緩慢而沉重地說道:「王少俠,你結識那Yin婦的經過,老夫知曉的非常清楚,但是事不關己,老夫本來不想多事,不過我卻夢想不到,你會這般魯莽,竟然領率著一干蒙面巨盜,深夜突襲我這及家的家庵,如今事已至此,老夫仍本俠義之旨,給你兩條路走,你現在應當暫止悲悔,靜靜地仔細地聽我說出這關係你生死存亡和令尊聲譽的兩條道路!

「一條是,老夫將爾送回『雲夢",交給令尊大人親自處置……」

及威話尚來完,王夢華卻驀地抬頭祈求道:「老人家這樣做,家父勢必立正家法置我於死地,晚輩一身罪孽,死不足惜,然愛父何咎,落一個殺子之名?他老人家未來的余年,定然……」

大俠及威也不待王夢華把話說完,介面又道:「另外一條路是,老夫收你作個記名的弟子,傳爾奇異的功力,待機將那冒名白冰如的Yin婦處死,以清本身的罪孽而除武林之禍水!」

王夢華聞言幾難相信,是故呆愣地看著及威,竟然說不出話來。

及威卻沉重而嚴肅地接著說道:「這條路看來甚易,其實卻是極難,Yin婦身懷罕絕的功力,藏拙有年,除老夫及至尊門下外,世無知者,是故要想處死此女,絕非你的能力所可勝任。

再者老夫規戒素嚴,犯則必死,毫無商量,以爾心性,誠恐難逃戒律之誅。

事雖極難,卻又甚易,只要你事事聽命,處處謹慎,非但不犯我規戒,並有奇異賞矚和傳授,願否在你,無妨多想一下之後再答覆老夫。」

王夢華此晨神智已恢,立即誠摯坦懇地說道:「晚輩未曾夢想得能拜到老前輩門牆之下,此是天賜奇緣,晚輩至誠選這第二條道路,誓不違戒。

只是聽老前輩適才示諭,Yin婦功力既然那般高趨,晚輩量力誠恐無法誅戮此女而除大害,是故伏祈老前輩教我。」

及威目射寒光,正色說道:「此時老夫自有安排,王夢華,你可是決定選擇這第二條路了嗎?」

「晚輩意念已決。」

「很好,還有兩件事情,你必須要留心記住,第一件事是,今後在任何人的面前,不得說出你是老夫的記名弟子,就算在令尊面前亦不得吐露!第二件事是,未得老夫應諾,不能以本門功力對敵,犯則必死別無他途,知道嗎?」

「弟子理會,永不忘記。」

及威嗯了一聲,瞥了坐著的姑娘一眼,又對王夢華說道:「我這家庵,就是你暫時息止之所,去向姑娘謝過之後,攜劍出室,自然有人指點你的住處,你內傷甚重,雖經醫治,仍須休養數日,至時我會命人傳喚於你,開始習練本門功夫,去吧。」

王夢華不敢多問,雖然他此時充滿懷疑,卻生怕再遭嚴叱,聞言立即謝過了姑娘,取去他那柄三才寶劍,退出室中。

自此,王夢華安居於及家庵中,後文當有詳盡交待,暫且不提。

旭日輪轉,星月旋迴,日復一日,轉瞬旬間。

這天,在被稱為「天府之國」的四川,那「秀絕天下」的峨嵋山中,自「慈福院」(即「聖積寺」之古稱,本系道院,傳言軒轅黃帝在此向天皇真人廣成子問道,明正德三年重行改建,方始命名為「聖積寺」)通達「伏虎禪林」的幽徑之上,走來了一對貌相秀奇的青年文士。

右旁那人,面色些微有點蒼白,看來似乎病癒未久,但他偶爾雙眸專註之時,卻閃射出來兩道光芒,左肋下佩掛著一柄寶劍,望之絕非凡鐵。

左近這人,嬌艷猶勝處子,絕美,雖潘安再世,仍恐自慚,一襲銀灰長衫,隨風飄擺,望之如仙!

他兩緩步前行,一路低低淡說不休,並非瀏覽奇迹,邀游名山或游參佛禪的人物,但是往來的遊客和不絕於途的僧道,卻無人注意至此。

這時,在他倆身後很遠的地方,走來了不少行跡怪異的人物。

那群人絕非雅士,但卻一路指東話西地頻頻稱讚著沿途的景色。

其實這也難怪,峨嵋絕秀天下,任憑是誰,當身臨其境之時,也不禁暫拋所思而沉醉於山水之間。

這一路林木茂密,蒼翠深幽,古樹參天,濃蔭蔽日,再加上自叢林之中傳出的淙淙錚錚泉溪合奏,俗人至此,也不禁帶上了三分稚氣,何況那一群人個個不俗?

他們雖然沿路直說不休,但步履卻並不慢,剎那間,已經追上了前面緩步而行頻頻低談著的那一雙文士。

這群人中,有一個豹頭環眼的大漢,無意中瞥了兩個青年文上一眼,下意識地稱讚一聲道:「喝!好俊的小夥子,真比娘們兒還美!」

另外幾個漢子,聞聲不由個個注目,一致點頭。

他們共計六人,內中還有一個獐頭鼠目的和尚,這個和尚很怪,雖然穿著一身僧衣,卻並不習慣,時時不時拉拉袖子,就是扯扯前襟:

這時他突然哈哈一聲說道:「要不是另有急事,我就不放過這天賜的……」

他話還沒有說完,和他並肩而行的那個老者,卻突然右肘暴出,正撞在和尚的左肋上面,力道不輕,只看和尚咬緊著牙關,聳著肩頭,捂著軟肋的樣子,就足可證明,怪的是和尚卻並未呼疼,連個哼哈都沒有。

老者肘撞了和尚一下重的,卻像若無其事一般佇足說道:「看!好美的景緻呀!」

他佇足不前,其餘人竟也假作觀賞美景,站在了幽徑旁邊。

老者直待耶一對青年文士遠去之後,方始神色轉厲低沉地對和尚叱道:「老三,你敢是作死?」

和尚被人稱為老三,他卻並不惱怒,反而滿面惶恐的樣子說道:「大哥,我一時失心,忘記穿著這副送葬的倒霉衣服了……」

老大不待和尚話罷,殘眉一皺介面叱道:「你還要胡說些什麼,一點吉利也不討,僧衣就是僧衣,什麼送葬不送葬的?」

和尚沒敢接話,老者卻又沉聲說道:「你們也不想想,此行多麼兇險,還有這好的閑情說風涼話呢,那兩個老怪物有多難纏,做事從來有己無人,要不是老二對了他們的心思,咱們休想能夠活命!

這次他兩隻叫咱們打個前站,事發之後放把火,然後就能登堂入室平步青雲,這有多好辦,萬一中途惹了禍誤了事,老怪物也曾說過,一個也別打算活著,那時候喊冤都找不著地方了!

老三你要格外當心,峨嵋山上藏龍卧虎,什麼人物都有,適才那兩個文士,就不像普通的文人,你光顧了看人家的長相去啦,根本沒注意人家懸挂在肋下的那柄劍,老三,我的老眼不花,那不是為了裝飾好看的玩意,那是一柄足夠斷鐵斬鋼的寶刃,砍你的這顆禿頭更用不著費力,那時候你這身衣服就不是送葬的了,變成了陪葬的啦,聽到了沒有?」

和尚點了點頭,但在神色之間,似有不甚信服之意。

老者看在眼中,冷哼一聲說道:「我知道你未必信服,剛剛你正胡說八道的時候,帶劍的那個文士曾經瞥望了你一眼,雙目竟然閃射出兩道寒光,人家非但不是讀死書的人物,恐怕那身內功劍法,勝過咱們都說不定呢!

你要是不信不服,沒關係,好在咱們的事今夜要了結了,事後無妨找到人家動動手,你要能贏得了人家,我這『於"字就倒過來寫!」

和尚聞言低頭說道:「我又沒說不服,大哥下嗎生這大的氣。」

「哼!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記住,明天隨你的便去鬧,今天卻要給我老老實實的!」

和尚點了點頭,老者又轉過對其餘四個人道:「你們記好,要用的東西要準時送到接應,我這就和老三進寺去了,不准你們再在這一帶逗留惹眼,早早找些距離『伏虎禪林"近些的民家歇足,待人說話要特別的謙和,你們先走吧。」

那四個漢子應諾連聲,立即轉身走去。

老者卻又囑咐和尚說道:「你還記得一切應對的話嗎?」

「大哥你真是的,這個我怎能忘記?」

「那麼咱們立刻進寺。」

說著老者又和這個和尚邁著慢步,朝前走去。

他倆沿溪上行,道路迂徐,溪流穿插,曲徑直通幽景,然後順坡斜上,經過了「龍神頂」,踏上了層層磴道,已經看見張三丰的狂草「虎溪禪林」四個大字。

老者踏上「伏虎寺」的剎那,瞥目有兩個熟悉的背影在伏虎寺的山門之內一閃逝,他不由皺了皺眉頭,橫掃了身旁的老三一眼。

這假扮僧人的老三,竟然低下了頭,老者悄聲說道:「你的眼尖,剛剛進入伏虎寺中去的可是那一隊文士?」

老三點了點頭,老者冷哼一聲,似乎自語般說道:「真是『冤家路窄",但願他們隨緣而來,立刻就走。」

老三並未開口,他心裡卻暗喜非常,雖然老者一再嚴囑,可是他自信所懷功力,何況他素有極端下流而骯髒的惡嗜,叫貓不食肉腥,真是談何容易!

老者自然非常知曉自己這個三盟弟的脾性,是故他鄭重地再次告誡說道:「今夜千萬惹不得閑事閑非,明朝任你而行,老三你要聽話!」

「大哥放心,我自然是先顧要緊的事。」

「好,大哥信你不會誤事,進去吧。」

說著他倆已經到了山門以前。

那老三突然變得莊嚴了起來,他雙手合十對老者說道:「施主,此即『伏虎"古剎,乃峨嵋最大的一座叢林!」

(彼時峨嵋四大叢林之冠的「報國寺」尚未興建。)

老者也故作虔誠而愕然的神色問道:「禪師可能說些此處的由來聽聽?」

這時伏虎寺中的小沙彌已有多人聞所走近,遊人也集結了不少,老三合十揚聲誦了一句佛號,緩緩說道:「施主先請一覽此寺附近的山勢,然後貧僧當憑所知詳告由來。」

老者果然仰起頭來四外觀看了很久,那些遊客也莫名其妙地跟著縱覽左右,其實老者卻是有心之人,他正在藉此言語,觀察伏虎寺附近的地勢,以便必要的時候能夠立刻應變。

獐頭鼠目的老三,此時方始接著說道:「凡是深山大澤,必有虎豹龍蛇,峨嵋自不例外,相傳古時,峨嵋山中群虎,俱皆傲踞此處,為患甚厲,而行旅僧道,苦無良策逐之。

直到宋朝時候,聖僧『士性"撣師,獨力興建了這憧禪林,鎮壓虎神,說來不信,自此群虎盡去,虎患隨即自平!

至『心安"大師行腳此間,方始開建寺區,這是此寺的由來。」

老者鄭重一笑說道:「虎能鎮壓,此說令人懷疑。」

「施主說的好,適才貧僧曾請老施主當先縱覽此處山勢,原因在此,此寺山勢崢嶸,活似龍虎盤踞,建寺謂之『伏虎",自然再也恰當沒有,至於猛虎為患之事,貧僧也曾說過,自古深山必生虎豹,此處自然也有,多了幾隻或許不假,要說我佛建寺鎮虎,非但施主不信,就是貧僧也覺牽強。」

假和尚這一番言語,確含至理,因此聽得一干遊客頻頻點頭,個個心中對這看來瘴頭鼠目的和尚,起了敬重的意念。

老者卻肅色問道:「禪師這般批論,難道不怕『伏虎寺"中的僧人們責難?」

「施主說哪裡話來,佛家不打誑語,伏虎寺內的師兄弟們,絕無一人信這傳聞無稽之言,不過香客檀越們自顧深信不疑,寺僧不便解說罷了,因此貧僧敢說寺內師兄弟們絕無一人怪貧僧。」

老者點了點頭,突然說道:「我想在這古剎之中寄宿一日,不知可否?」

老三含笑合十答道:「觀寺院乃十方施主宿施之地,想來自然可以接待施主,不過貧僧卻非此寺中人,不敢代庖。」

老者再次點頭說道:「就煩禪師陪我進寺一問如何?」

「這是份內之事,敢不如命。」

說著他倆邁過了門檻,走了進去。

一下集結旁邊聽他們談論建寺經緯的遊客,有的散去,有的進入寺中隨緣,但卻無不誠服假和尚的真知卓見!

只有站立在山門外面石介之下的一對少年書生,卻彼此互望了一眼,臉上掠過輕蔑而含有冷笑的神色。

他倆卻在互望一眼之後,也步入寺中。

這時那個老者,已在假和尚老三的陪同之下,與伏虎寺中的知客僧人,談妥了借宿之事,正由小沙彌前導,向賓客房間走。

這一對少年書生,恰好也正步向知客彈堂,因此雙方走了個對面,一閃而過。

老者面上立即掠過一絲疑色,斜瞟了和尚老三一眼,老三卻也回了老者一個會意的眼神而下。

這一對少年書生,進入知客禪堂之後,知客僧「大悟」和尚立即迎接入座,他尚未來得及拜問少年書生們,內中一位絕秀的書生卻已低聲說道:「即請引導我倆到貴寺方丈靜修地方。」

大悟禪師聞言微微驚愕,片刻之後方始問道:「施主們為何必欲會見敝寺方丈?」

仍然還是這位書生說道:「事關貴寺安危,你莫多問帶路就是!」

「這個……施主難道不能就對貧僧說明?」

「不能!」

「那……那請稍坐片刻,貧僧去去就來。」

說著大悟禪師立即吩咐小沙彌給這兩位少年書生斟上香茗,然後疾步而去。

半晌之後,大悟方丈匆匆進來,合十說道:「敞寺方丈恭請兩位施主到後面靜室相會。」

話罷他立刻轉身為導,這兩位少年書生,也隨即跟著走出了知客禪堂。

伏虎寺區極廣,靜室卻在最後,因此盤旋穿行甚久,方始到達。

大悟禪師叩門之後,隨即推門肅客,兩位書生略以客氣,跨步而進,室內僅有一大四厚約尺許的蒲團,和兩張矮矮的石几,別無他物。

那個大蒲團上,跌坐著一位俯首銀髯的和尚,因為這和尚俯首的緣故,兩位少年書生無法看到他的模樣。..

這和尚一動不動,自然更沒有起身迎接。

大悟禪師將室門關閉之後,肅立一旁說道:「弟子已同那兩個施主來了。」

大悟這句話說的很怪,門開門響,難道跌坐那團上的和尚他沒有聽見,要他這樣稟陳?

那趺坐蒲團之上的和尚,揮手示意大悟退向一旁侍立,仍然並未抬頭,卻緩緩說道:「施主們恕過老衲未曾迎接之罪,老衲雙目失明已久,多年不曾迎送檀越們了!」

這老和尚說道這裡,卻突然停了下話鋒,嗅了幾下,方始接著說道:「適才門下知客大悟來報,言說兩位施主有些關於敝寺存亡的事情對老衲教示,如今請講當面。」

兩位少年書生互視一眼,仍然是那個說過話的少年開口問道:「方丈怎樣稱呼?」

「難道老衲的稱呼和敝寺存亡有關?」

瞎眼的方丈火氣很大,竟然說出了含有諷刺意味的話來。

「雖然無關,卻是禮數!」

「請恕老衲失言,老衲『忘我"和尚!」

「有關貴寺存亡大事,我們必須請方丈召來貴寺另外一位高僧之後,始能詳談!」

「哦?這倒出乎老衲所料,不知施主們要找我的哪個門下。」

「明覺大師!」

這位書生此言出口,那老和尚竟然驚咦了一聲,但他隨即沉著的說道:「明覺大師回寺不久,乃敝寺『靜禪枯堂"中長老首座,施主必欲會他,卻須示下姓名。」

「方丈,事關貴寺安危,無關我的名姓,因此……」

豈料他的話還說完,這位伏虎寺中的瞎眼方丈,卻驀地發出了一聲震天的長笑。兩位少年書生,由笑聲之中,方始聽出這位方丈竟是一位身懷絕頂功力的奇異人物,不由相顧變色又驚又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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