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永別亦相逢
意識墜於漆黑的深處不知過了多久,耳畔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姐,小姐?」
是碧桃,但聲音聽起來卻有些稚嫩。
江照夜眨眨眼,終於從黑暗中抽離出來,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眼前,碧桃正在沖著她笑,「你怎麼了?」
江照夜下意識地搖搖頭,「沒怎麼。」
四下里望了望,這正是她住的那個小院,頭頂上是那棵高大的梨樹,正開得熱烈。
風一吹,白色的花瓣紛紛而下,落在兩人身上。見到這一幕,江照夜心裡疑惑,之前她不是還在……
「……你還是難過嗎?」碧桃眨眨眼,一句話把她拉了回來,「別難過啦,就算只有我們倆,也沒事的。」
江照夜望著眼前人,發覺她不光聲音,臉龐也明顯變得稚嫩了。
然後她自顧自地繼續開口道:「你不是說你想四處去走走嗎?你放心,我會好好修鍊的,到那時,我會保護你的。」
「怎麼不說話呀……不相信嗎?那咱們拉勾吧!」女孩兒沖著她伸出小指。
江照夜這時才終於想起,這是他們十二歲那年。那一年,母親留下的老嬤嬤去世了。兩人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湊夠了錢,才把老嬤嬤下葬了。
從前,兩人都被嬤嬤照顧著。之後,兩人開始了相依為命的日子。
她那段日子難免消沉,一直是碧桃在身邊安慰她。
於是,江照夜伸出自己的小指,與對方的相勾。
碧桃見她回應,開心地笑了,小指勾緊:「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就像曾經做過的一樣。
「還記得嗎?小姐。」聲音從身後傳來。
「嗯?碧桃?」一回頭,卻見她已是十六歲的模樣,「記得,當然記得。」
「是嗎?你記性是真的好呀。」
「也沒有吧……是這件事我根本不可能忘啊……」江照夜垂眸回想,嘴角忍不住揚起,話卻沒能說完。
「不過……」話鋒陡然一轉,碧桃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
「嗯?」江照夜有些驚詫地抬頭。
「我想我恐怕沒辦法再陪你去了。」
江照夜還以為是什麼重要的事,一聽是這樣,笑道:「沒關係……」
「而且……我以後也沒法再繼續陪著你了。你一個人要好好活下去呀。」
想到自己墜地的一刻,江照夜有些苦澀地笑笑,「是我見不到你才對。」
「不,你答應我!」碧桃再度伸出了小指,盯著她:「咱們拉勾。」
江照夜見此不禁失笑,也伸出了右手的小指:「好,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兩人的小指緊緊地勾了起來,就像十二歲那年一樣。
「這樣,我也差不多能放心了。」碧桃收回手,也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出來一把梳子,「讓我再給你梳一次頭吧。」
「嗯。」江照夜雖然一頭霧水,卻還是點了點頭。
發簪被取下,長發散了下來。木梳輕輕穿過頭髮,從上直梳到下,直發出「沙沙」的聲響。
以往,兩人這個時候總會聊天。但這一次,誰也沒說話。
驀然無語,碧桃拿起簪子將長發挽起。「好了。要看一眼嗎?」
「這裡哪有鏡子」江照夜忍不住笑了出來。
「也對。」碧桃也忍不住笑了。但她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麼,皺了皺眉,才開口:「小姐,這一次,我就真的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啊。」
也是又想到自己意識中最後的那一刻,江照夜也開口道:「瞎說什麼,我不是也應該要陪你走的嗎?」
碧桃連連搖頭,向背後的黑暗中退去,「不,不是。」
「我要去找大牛哥了,你自己一定要好好活著呀。」
說完,她已經整個人徹底沒入黑暗之中,再不見影蹤。
「碧桃?」目之所及,瞬間只剩下自己獨身一人,漆黑一片,令江照夜心中除了不解,還多了幾分驚懼。
「碧桃!碧桃!」
聲音回蕩在一片黑暗中,再無人回應。
周圍的黑暗,令江照夜漸漸已經分不清自己是閉著還是睜著眼睛了,連時間的流動都模糊起來。
頹然坐倒在地,不知這黑暗什麼時候能結束,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她把身體蜷起來,頭深深埋進臂彎里,開始胡思亂想。
就這樣過了不知多久,到了她腦袋都不太清楚的時候。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落在了頭頂上。那觸感令江照夜一個激靈,立馬清醒了過來。
什麼東西!?
伸手去抓的時候,那東西卻因為動作掉了下來,輕劃過手掌。
有些癢。
且這觸感似曾相識。
正想著,忽然又有東西飄來,落在身上,跟剛才感覺一樣。
不過這次,她抓住了那東西——
掌心的東西又輕又薄,微有些涼。被抓在住時一使勁就變成了小小一團。
揉了揉,還有些汁液流出。
放在鼻側聞了聞,是植物汁液特有的味道,還有些淡卻特別的香氣。
又是花瓣!
江照夜心中驚異之時,卻感覺那些花瓣伴著些微的香氣越落越多,不斷劃過身側。
卻不知是從何而來。
漆黑一片中,這無疑令她感到有些焦灼。
倏然,暗紅的光亮從腳下冒出,如暗暗燃燒的火光。
有什麼東西從腳下開始向身上攀爬,江照夜抬起腳想把那東西甩開,卻沒能成功,反而纏得更緊。
她索性彎下腰用手扯,但是紋絲不動。
那東西細細長長的,如同藤蔓,觸感粗糙,緩慢纏繞上來。
上面火光蔓延般的細紋,散發著暗暗的光亮,但也足夠映出表皮的暗紅色了。
見幾番努力都沒有什麼用處,江照夜忍不住苦笑起來,只能放任它向上爬了。
但看著自己被藤蔓一點點淹沒的感覺還是令她忍不住背脊發寒。
表皮粗糙的藤蔓遊走在皮膚,刮的她生疼,擦過衣服時發出令人發毛的摩擦聲。就好像是蛇,悄無聲息,卻又令人恐懼。
以至於到藤蔓徹底蔓延全身為止的時間是如此漫長。
在蔓延到全身之後,江照夜感覺藤蔓瞬間收緊了,捆得她要喘不過氣來了。
藤蔓上光芒大盛,甚至逼退了周圍的黑暗。
但江照夜卻已經顧不上觀察了,因為藤蔓上附著的那些火光,已經開始向身上蔓延,散發出可怖的熱度。
火焰烤得她皮膚滾燙開始散發出尖銳的痛感,發出「滋滋」的聲響,似要將整個人都燒成灰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瞬間爆發出的火焰令她止不住慘叫出聲。
身體甚至都開始止不住的抽搐起來。
攥緊的拳頭中,指甲深深地嵌進肉里。
疼!
真疼啊!
想要掙扎,卻被藤蔓死死捆住,動彈不得,只將藤蔓輕微晃動了幾下。
而那藤蔓也開始刺穿皮膚,直往身體裡面鑽去。
「啊啊啊啊……」持續的慘叫,讓聲音已經開始變得破碎,嗓音變啞起來。
渾身上下尖銳的痛感不斷傳來,更像一種持續而沒有盡頭的折磨。
令她只覺得這痛楚簡直要勝過墜地一刻的百倍!
江照夜現在只想找把刀來一刀結果了自己,也遠比這來得痛快。
也不知哪一刻能將自己燃燒殆盡!
漸漸的,嗓音嘶啞直到無聲無息,滿目的火光與鮮紅一點點遠去(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
意識模糊之間,再也沒有了任何聲息。
灰燼撲簌簌落了下來。
「清寒姐,你要的藥材我給你帶來了。」清脆的女孩兒聲音出現在耳邊,卻彷彿隔著一層紗,聽不真切。
「好,放在那邊吧。你等一下,我拿錢給你。」又一道聲音響起,雖然還是女子,卻比之前那道要更為成熟些,音色溫柔。
「不用啦不用啦。」女孩笑道:「之前奶奶的病還是多虧了你才治好的。我娘讓我把這個送來就是謝謝你的,我要是拿錢回去,她肯定要罵我的。」
「哎,可是……那,好吧。」女子的聲音再響起時,頗多了幾分無奈,倒也沒有繼續推辭。
「那邊的姐姐還沒有醒嗎?」女孩見她無奈,索性轉了說話的方向。
「嗯,還沒有。」
「也是,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活下來也算她命大,還是多虧了清寒姐醫術高明嘛。」
這馬屁拍的,那女子聽完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輕輕搖搖頭,她才繼續開口道:「沒有,我哪有那麼厲害。這次,還真是她自己命大啊。」
「好了,我要出去採藥了。讓她好好休息吧,我們出去。」
「嗯,好。」
木門被順手帶上,發出了「吱嘎」一聲響。
屋子裡又重歸安靜。
這邊,江照夜費力的想要睜開眼,卻只能是動了動眼皮。此刻,她渾身上下都找不出一點勁能使得上,只能拚命地試了又試。
窗外傳來鳥鳴聲,入耳間愈漸清晰。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她感覺自己身體的力量也一點點回來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成功把眼皮抬起了一半,手指微微動彈了一下。
也顧不得眼前景象如何,她就繼續努力了。
當江照夜終於能費力地坐起身的時候,外面已被一片暮色浸染。
有一縷暮光順著窗照進來,使得屋裡的事物還能勉強看得清。
對面靠牆的是一座立櫃,柜子很大。上面有許許多多的把手和字,而且整個屋子裡一股子藥味兒,大概是裝藥材用的。
自己躺著的小床則在屋子另一面,被子雖然普通倒很乾凈。身上也換了普普通通的寬鬆白色衣褲。
窗前放了張木桌,桌上一隻纖細的陶瓶,裡面插了幾枝白色的花,花朵小小的。
江照夜也認不出來是什麼花,但是很好看就是了。獃獃地望著窗外,風吹進來,捲起草簾,吹過桌上的花。
幾片花瓣輕飄飄地落在了陶瓶旁。
顯得屋子裡更加安靜了,安靜地近乎死寂。
江照夜腦子裡也是空白一片,只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噩夢,還沒能回過神來。但望了幾眼后,她也能夠意識到,這裡已經不是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那個小院子了。
她很想想點什麼,但是卻想不起來想點什麼好,心裡空落落的,彷彿缺了一大塊。
只能面對著眼前的寂靜發獃,兩眼失神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穿窗而來的那縷光漸漸轉了角度離開,日頭也一點點西沉。天色徹底暗了下來,借著登頂的明月,才能勉強看清屋子裡擺設的輪廓。
「吱嘎」一聲,木門被推開。
一道纖細的身影走了進來,放下了背上的背簍。轉頭看見了床上坐著的身影,意識到自己撿回來的人醒了,女子開口問道:「你醒了?是餓了嗎?你等等。」說完就轉身出去了。
江照夜張了張嘴,都沒來得及出聲。當然,嗓子早就啞了,她也沒能發出聲音來。
沒過一會兒,那女子就拿著燭台回來了,手中還多提了一個食盒。女子順手將燭台擺上窗前的桌子,火光微微搖晃著填滿了屋子。
然後又將食盒拿到床頭的小柜上去,趁著燭光打開。裡面是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粥還冒著熱氣,煮得很爛。
而這時,離得近了,江照夜才發現,這女子正是那天她在城中偶然見過一面的,身著天青色長裙的女子。
伸手接過女子遞來的碗勺,手因為突然多出的重量抖了一下,險些把粥給撒出來,幸好那女子眼疾手快把碗扶住了。
女子見狀,試探著開口道:「要不……我來喂你吧。」
江照夜有些費力地輕搖搖頭,用力穩了穩手上的力氣,這次沒有再出問題。然後舀起一勺粥,往嘴裡送去。
一口下去,又是熟悉極了的,白粥的味道。
原本恍恍惚惚的江照夜,這下才有些如夢初醒的感覺,清楚地想起了那一夜山中發生的種種事情。
碧桃把自己從狼口中推出去,可自己最後卻還是跌落山崖。
至於碧桃她自己……怕是早已經凶多吉少了。
鼻子一酸,眼淚就已模糊了視線,順著面頰流淌下來,咸澀的味道混著碗里的粥一勺一勺送進嘴中。
看見她這樣,一旁站著的女子忍不住出聲道:「……雖然,我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你也得先把身體養好,才能好起來呀。」
說著,順手將手帕遞給了她。
江照夜結果手帕,卻也沒有用,放在一了旁。
那女子見狀嘆了口氣,卻也沒有再多說。看著她把飯吃完,將碗碟等都收拾裝好,只把燭台留下了。
走到門口時,回過頭來叮囑她,「我把燈放在這了,你要是有什麼事,就去隔壁喊我吧。」
輕輕點點頭,江照夜又躺下了。
於是,那女子這才輕輕把門帶上,轉身離開了。
把頭埋進被子里,任淚水肆意流淌,壓抑地低泣聲迴響在小屋裡,顯得分外寂靜。
胸口發悶,手指穿過髮絲,指尖一次又一次深深抓在頭皮上,也無法將痛苦與焦灼減弱半分。
外界時間的流淌都模糊起來,不知又過了多久,虛弱與困意席捲,還有漸漸漫上來的窒息感,令江照夜又一次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