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猶記當年
「哦?那她去了哪裡?」
雲可羨抬眸,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著墨柳,看著她絞著衣襟的指尖泛白。難不成將軍夫人過世了?若是這樣姐這般的遭遇也就說得通了,沒娘的孩子大多可憐。
「小姐,奴婢也不知,奴婢進府時就沒見過夫人了。」墨柳思忖片刻,終是不忍將那些傳聞說出來,小姐剛剛從鬼門關躲過一劫,身子嬌弱,怎麼能受得了那樣的打擊。如今這樣不記得以前的事也好,以後便可以忘掉那些傷害了。
「你是何時進府的?」雲可羨直起身子,及腰的墨發如瀑,披散開來,蒼白如紙的小臉上一雙大大的黑眸清澈見底。
墨柳急急上前拿了靠枕放在她背後,又輕輕扶她斜倚著。這幾日,小姐愈發清瘦了,透過衣服便可見根根骨頭。墨柳轉身胡亂抹了把臉,壓下翻湧而來的心疼。
「奴婢九歲進府,如今已是六個年頭了。小姐那時才剛剛六歲呢。」墨柳坐在床前的矮榻上,忽閃著一雙圓圓的杏眼,眸光漸漸迷離。似是憶起當年的往事。雲可羨靜靜地盯著她看,也不出聲詢問,只是從她的不斷變換的神色里解讀著她六年的人生。
那一年她弟弟摔壞了腦袋,墨家塌了半邊天,打破了原本溫馨平淡的生活。父母沒日沒夜地勞作,變賣了家中為數不多的財產。為了給弟弟治病,父親白天幹完莊子里的農活,晚上就在家中做一些物件,農閑時便到集市上賣。母親晝夜都在紡線織布刺繡,一雙美目幾近失明。
她白日陪著痴傻的弟弟,熬藥,做飯。等他睡著了,便急著刺繡,綉品讓父親拿到集市上賺些小錢。
就這樣勉強度過大半年,親戚朋友能借錢的都借了個遍。直到那日,大老爺來莊子上查看賬目,走投無路的母親跪下求他,預支下一年的工錢。
墨柳領著弟弟遠遠看著,母親跪在青石板地上淚流滿面地磕著頭,每一下都重重砸進她心裡。
大老爺背著雙手站立在樹下,狹長的眸子冷冷地注視著地上髮絲散亂,額頭青紫的母親,任她不住哀求,不停地磕著頭。
哭得稀里嘩啦的墨柳再也不能管控自己的理智,放開拉著弟弟的手,如一頭瘋狂的小獅子沖了過去。她拉起地上的母親,轉身朝著大老爺哭喊:「要怎樣,您才能拿些銀子給弟弟看病?」
大老爺怔愣片刻,眸中冷光漸暖,面上現出的溫柔讓墨柳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他竟是矮下身子與她對視。一雙大手搭在女孩纖瘦的肩頭上。
「梅兒,瀾哥哥來看你了。」
墨柳瞪大了眸子,梅兒?是她娘的名字?還未來得及細想,她的胳膊便被急急拉開。
「柳兒,和娘回去。」
母親眼中的驚恐如同見了鬼,那拉著她的手微微顫抖著,腳步踉蹌地險些跌倒。
大老爺直起身子,面上猶如九月的天,前一刻還晴空萬里,下一刻陰雲密布。盯著母女倆的背影,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想要銀子,讓你女兒入府為奴。」
母親的腳步一頓,美目閉上,早已乾涸的眼眶再也流不出淚。她緊緊抓著女兒的手頭也不回踉踉蹌蹌地走著。直到墨柳用力甩開她的手抱起一旁傻笑的弟弟。無論怎樣,她都不能看著弟弟一直這樣下去,若是弟弟能恢復正常,讓她怎樣都可以。..
不就是進府做使喚丫頭嗎?她可以。這些年得父母疼愛,不讓她做粗活,她便隨著娘學些刺繡。她娘的綉工在莊子上數一數二,從小學習刺繡的她綉工雖不及她娘的精湛,卻是配色的高手。若是假以時日必定能青出於藍。
墨柳把弟弟塞進母親懷中,圓圓的杏眸閃著堅定。
「娘,我要救弟弟。」
母親絕望地搖著頭,死死箍著弟弟的小身子。弟弟受不住疼哇哇哭起來。
「娘,弟弟需要銀子治病。」墨柳壓下心中的不安,勉力扯出笑容,「您放心,柳兒會小心做事,您和爹爹照看好弟弟。」
母親彎下身子,把弟弟和她緊緊抱在懷裡:「柳兒,娘對不住你。」那一聲聲壓抑痛楚的哭喊讓不遠處的男人身形僵硬,他煩躁地背過身喊了聲:「若不願,沒人勉強。」
「我去,今日便隨老爺進府。」墨柳一步步上前。墨母抱著兒子癱軟在地。
揮別父母弟弟,九歲的墨柳隨著大老爺進了將軍府。起初的一個月,她被安排在大老爺的書房做了名打掃的丫頭。因她自小隨母認字,寫得一手漂亮的小楷,雲清瀾便常常讓她幫著抄寫些賬目,也會額外賞她些碎銀子。
許是看她每日小心的防備,雲清瀾再也沒有那日在莊子上異常的舉動。只是在墨柳不經意抬眸時總會對上他那雙幽深如狼般的眸子。
就這樣戰戰兢兢過了一個月,老夫人突然傳她去福壽居,說是將軍想找個家生子姐當丫頭,還要會裁剪衣服綉工好的,問她願不願去。
墨柳一聽可以離開大老爺那狼一樣的視線,便急急答應了。那一日,恰逢大老爺去收賬未在府中,她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衣服便搬進了碧竹苑。
見姐的那一刻,墨柳驚呆了。那個瘦弱的小女孩穿著短一截的小粉裙,懷中抱著個半舊的布偶,大大的眼睛里盛滿淚水。一個僕婦上前想抱她回房,她踢打著撕咬著:「我不要你,你滾開。」
墨柳眼尖地看到僕婦偷偷在小女孩背後擰了一把,面上卻是慈眉善目地哄勸。她放下包袱衝過去搶過女孩,自此便守著小姐,一晃便是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