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病中大徹大悟
徐階笑道:「裕王爺想出的方法,既是妙策,也是仁政。這條仁政的名字叫做『改稻為桑棉"。」
朱栽圳聽后心中一驚:改稻為桑棉?在嘉靖朝的確大規模施行過,情節還被拍進了一部高分歷史劇。只不過,這條國策沒能讓國庫收入增加,反而讓江南百姓陷入了無盡的苦難!
徐階侃侃而談:「改稻為桑棉之策,洪武朝時,太祖爺就已經施行過。洪武六年,太祖爺下令,浙江、應天兩地,凡有十畝地的地主,必劃出一畝半種桑樹、三畝種棉花。
太祖爺為何這麼做?是因為桑樹長出桑葉,可以賣給養蠶的織戶。棉花可以織棉布。種這兩樣東西,百姓的收益比單純種糧要高得多。朝廷也能徵得更多賦稅。可謂利國利民。
然而兩百年過去了,這條國策卻已中斷。
裕王爺的妙策是,恢復並擴大太祖爺的改稻為桑棉之策。將浙江、南直隸兩地的稻田,全部改為桑田、棉田。這樣一來,既富了百姓,又富了朝廷。」
徐階說完,高拱像是後世相聲捧哏一樣,附和道:「真是妙策啊!這樣的妙策也只有裕王爺想得出來。皇上有這樣一位聰明睿智的兒子,實乃社稷之福,萬民之福。」
嚴世藩想要開口反駁,嚴嵩卻拉了拉他的衣袖。
青紗帷帳內,朱栽圳陷入了矛盾之中。
身為後世的歷史學碩士,他心知肚明,這條所謂的「仁政」一旦施行,會讓江南百姓陷入水深火熱的悲慘境遇。
他有一堆足以讓嘉靖帝信服的理由,反對改稻為桑棉。
可是,為了自保。他本來打算進京之後先韜光養晦,向裕王黨示弱。
朱栽圳心裡彷彿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個小人。
黑色的小人說:朱栽圳,不要多嘴。讓徐階他們搞就行了!搞得百姓吃不上飯,發生飢荒。皇上一定會遷怒於裕王。你現在反對,不是招裕王黨的嫉恨嘛?你暫時沒什麼實力,不要跟裕王黨正面為敵。至於百姓,餓死的越多,說明裕王越無能!對你大大的有利。
白色的小人卻說:朱栽圳,忘記你的初衷了嘛?你不是立志要做一束光,照亮這黑暗的時代嘛?幾十萬、上百萬百姓會被這條所謂的『仁政"活活玩死。你難道要見死不救?
朱栽圳糾結片刻后做出了決斷。他開口道:「皇上,諸位閣員。這條國策絕不能施行!否則江南百姓危矣!」
徐階等人聞言大為驚詫:這是景川王的聲音,他怎麼也在青紗帷帳里?皇上怎麼會讓這樣一個糊塗王爺參加御前會議?
高拱第一個反應過來。他道:「景川王殿下,您一向沒怎麼參與過政務。對於政務上的事,還是不要多嘴了吧?」
徐階亦道:「殿下還是養病要緊。等養好了病,再操勞政務,為皇上分憂不遲。」
青紗帷帳內,嘉靖帝沒有再敲銅罄,而是開口表明白了態度:「朱栽圳雖被朕降為郡王,卻依舊是大明皇子、朝廷的王爺。他參與議政,怎麼就成了多嘴?」
高拱連忙道:「臣失言。」
嘉靖帝轉頭對朱栽圳說:「接著說下去。」
朱栽圳道:「父皇,兒臣反對改稻為桑棉的理由很簡單——老百姓不是蠶,不能吃桑葉!桑苗要養兩年才能出桑葉。棉花也要種半年才能收穫。這段時間,老百姓吃什麼?」
徐階針鋒相對:「景川王擔憂的這件事,裕王爺早就想到了!他打算從山東、湖廣等產糧大省調糧,供給浙江、南直隸的百姓。」
朱栽圳情急之下,竟然起身離開了青紗帷帳,走到了四位閣員面前:「供給?徐次輔說清楚,是供給還是賣?」
徐階一愣:「啊,山東、湖廣的糧也不是白來的。自然是要賣給浙直百姓的。」
朱栽圳又問:「如果浙、直兩省全部改稻為桑棉,山東、湖廣每年要調一千萬石糧給浙直。這兩省做得到嘛?」
徐階道:「應該......能做到吧。」
朱栽圳放言高論,說出了自己的預測:「山東、湖廣每年的糧食產量不過三千萬石。兩地的官府,會將三分之一的糧食調給浙直嘛?即便調過去,賣給百姓,糧食也會因物以稀為貴賣上天價!
老百姓買不起天價糧,又不能等著餓死。那怎麼辦?只能賣了手中的地去買糧!
江南的官員、豪紳們會趁機大量兼并老百姓的土地。老百姓會從自耕農淪為佃農。
到時候,一兩年的青黃不接過去。桑葉、棉花下市。地主們的確能賺的盆滿缽滿。然而得到的利益卻與百姓無關。
這裡還有一個問題。大明的官員有功名,不納稅。豪紳們也大都有功名,不納稅。
也就是說,一番折騰,國庫不會得到一點實惠。普通老百姓會丟掉自己賴以為生的土地。只肥了中間的大地主們!
這樣一個法子,徐次輔、高部堂竟說它是『仁政"?豈不是貽笑大方?」
朱栽圳一番言論。徐階震驚萬分!
這糊塗王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巧舌如簧了?
一個整天只知道玩歌兒舞女的荒唐王爺,竟然知道山東、湖廣的糧食產量?
他這哪兒是在說自己的政見?分明是在打裕王爺的臉!
而且......他打臉打得還有理有據。
徐階決定反擊:「景川王的言論,都只是猜測而已。大明有功名的官員、豪紳,沒有景川王想象的那麼壞。」
朱栽圳僅說了一句話,就讓徐階汗毛倒豎:「據我所知,徐次輔的徐氏家族,乃是松江府最大的地主,對吧?」
徐階愣住了!他剛想反駁,嘉靖帝卻走出青紗帷帳,表明了態度:「罷了,圳兒說的有道理。改道為桑棉的事,今後都不要再提了。」
說完,嘉靖帝用讚許的目光看著朱栽圳:「圳兒,道家說,大病之中必有大徹大悟,果然如此!」
後世都說嘉靖帝是個大昏君。他的「昏」,主要在於自私。而非蠢。本來他還搞不懂裕王黨提出改稻為桑茶的用意,朱栽圳一席話,讓他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