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楊小蓉

時間到了11月中旬城漸漸冷了。今天因為是晚上不上自習，宋橙準備下課後直接回航天小區，楊小蓉家教的地址坐公車和宋橙是一趟車，所以兩人準備一起同行。

宋橙和楊小蓉也是最近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多了關係才親密起來的。因為開學沒有多久就換了位置，雖然一起吃飯的時間變多，但宋橙對楊小蓉還真不了解。要不是最近遲了半小時回家，也不會碰到楊小蓉每天下課後自習到很晚才去吃飯。

或許是家庭原因，小蓉是真的很努力。據班上同學說她每天晚上在教室看書到關燈才回宿舍，早上也是第一個到教室的。當然，努力是有回報的，這兩次月考成績都在全班的，雖然沒有進入年級前一百名，但是絕對是在前兩百以內。宋橙第二次的月考成績已經進入年級第十名，這樣的成績也打破了有些同學對她的偏見，覺得考得好是運氣的成分。

因為小蓉要回宿舍換衣服，宋橙就直接到她宿舍等她。一中的學生宿舍是六人一間。因為正好是下午飯點的時間，所以宿舍沒有其他人。趁著小蓉換衣服的時間，宋橙進了洗手間。

這時，從門外進來了兩個同學，她們見宿舍裡面只有楊小蓉只有一個人，也沒有說什麼話。兩人直接坐到各自位置上，其中一個看了看楊小蓉的衣服：「喲，又穿新衣服呢，我都不明白了，你這又是買衣服，又是做家教賺錢的，怎麼還有臉申請助學金呢，害得我們小芳都沒有申請到助學金呢，還真應該讓學校好好了解真實的情況。」說話的聲音有些尖銳。

楊小蓉頓了頓，還是決定解釋一句：「這個是朋友店裡的衣服打折的，並不貴。」這套衣服正好是宋橙那套衛衣新款，不過是有點瑕疵，但是並不影響穿著。路遙之她們上次去挑衣服的時候楊小蓉有事沒有去，但是宋橙看到這件瑕疵品的時候直接拿來學校送給了楊小蓉，但楊小蓉堅持要給錢，宋橙也沒有勉強，直接收了成本價，所以楊小蓉說的是實話，可宿舍兩個人都沒有相信她。

那個尖銳的聲音又起：「打折的？不貴？你騙誰呢？這件衣服在南區那條熙春街都有賣的，至少200元。哦，你那個朋友不會是宋橙吧，聽說宋橙家裡是開服裝店的。楊小蓉，你不會是看到你那幾個好朋友家裡有錢才跟人家做朋友的吧，人家吃飯帶上你，買衣服帶上你，你經常和她們走得近，你得省多少錢，就這你還打助學金的主意，你就不能讓給更需要的人嗎？」

然後又嘆氣的對著對面女生說：「小芳啊，對不起了，我們家就是一普通人家，也不能照顧到你，你不會怨我吧。」

「不會，我們是好朋友啊，好朋友可不能涉及到金錢關係，再說，我可沒有那麼厚臉皮佔好朋友的便宜，我也不羨慕能交到有錢的朋友，朋友最重要的是合得來。」一個溫溫柔柔的聲音響起。

宋橙在廁所聽了有一會了，實在有些忍不住，推門出來，兩個人側頭看過去，都嚇了一跳。兩人面上都訕訕的，不知道說什麼。

宋橙朝小蓉笑了笑，然後看著小蓉說道：「我就說你穿這個顏色很好看吧，雖然袖子那塊有油漬，也看不出來，這幾十塊錢花的值吧。」然後轉過頭對著那個聲音尖利的女生說：「小蓉沒有說謊，這衣服確實是我賣給她的，而且有瑕疵，雖然吧，我非常想直接送給她，但是我們小蓉有骨氣，人家偏要給錢，所以我勉為其難的收了個成本價。吳同學你是羨慕她有我們這樣的朋友還是嫉妒她品格高尚？」這個女生叫吳佳佳。

「還有，我是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定義好朋友的。在我看來，朋友之間除了性情相投，三觀一致之外，更重要的是相互理解，相互關心和幫助，真正的朋友在你有難處的時候會幫助你的。我們願意幫助小蓉，遷就她，那麼她坦然的面對自己的困境、面對朋友的幫助欣然接受，這份大氣豁達不是你們能比的。」

「你是清高，有自尊心，你不接受別人的幫助，這樣顯得你品德高尚，我尊重你這樣的選擇。但是請你不要嘲笑一個如此努力上進，樂觀豁達，積極向上的同學。是，她是接受了我們的幫助，但是她在努力用實際行動還回報我們，因為知道朋友是相互的，儘管可能在你看來不值一提，但是作為朋友，我覺得有這樣的朋友很值得。」

也確實是這樣的，楊小蓉經常和宋橙一起吃飯，宋橙三人基本上就把楊小蓉的葷菜包了，要不這樣，楊小蓉自己是不會打葷菜的。楊小蓉也知道宋橙是為了她好，在欣然接受的同時，經常主動幫他們端菜，洗飯盒，還幫助張明明數學題，知道宋橙不上晚自習，晚自習班上有通知的時候都是楊小蓉主動通知她，路遙之有時候都要忘記。這些雖然都是小事，但是，正是因為這些小事才顯得彌足珍貴，你對別人好，別人欣然接受並滿懷感激。

「另外，助學金的事我了解的不是很清楚，如果你覺得小蓉有哪裡不符合助學金申請條件，可以自行申訴。但是你說小蓉佔了劉明芳的名額我就不同意了，至少貧困生不會隨便一件衣服以上，還天天穿著名牌鞋。」宋橙說完，感覺神清氣爽。拉著楊小蓉就出了門。

兩人走在路上，一時有些沉默。還是楊小蓉主動說道：「其實我都不在意這些言論，從小到大都習慣了。但是你不一樣，你本來和班上的同學不熟悉，你這番話傳出去，別人又會說閑話了。」

宋橙問：「說什麼閑話，你給我說說唄，我還真不知道別人怎麼說我的。」

楊小蓉：、、、

看著楊小蓉一副不知道說什麼的神情，宋橙笑了起來：「你不說我大概也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女生對於特立獨行的人總是有一種偏見。她們是不是說我清高、不合群、驕傲自滿？今天過後我覺得會有囂張跋扈、得理不饒人這些詞了。」

「你總說我豁達，但我覺得你比我更淡定從容。你能坦然的面對周遭的流言蜚語，朝著自己的目標前進，更能心平氣和的回答這些質疑，好像也不會生氣，永遠這麼氣定神閑。我覺得你身上有種同齡人沒有的沉穩和鎮定，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你。」

宋橙非常想說，這種沉穩和鎮定是相對你們同齡人而言，她這個「老阿姨」遇到「變態」也沉穩不起來。

「我以前的時候也跟很多家庭條件不好的同學一樣，自尊心強，敏感，同時也自卑，總覺得別人的幫助是在同情我、可憐我，也會不自覺的認為他們幫助我就是為了他們的好名聲。你不知道，我爸是在我6歲那年去世的，那個時候我媽還年輕，我奶奶還能幹活，小學的學費也不貴，頂多就吃穿和其他同學不能比。」

「但是上初中后，奶奶摔了，媽媽生病幹不了重活，家裡學費也拿不出來。我們初中學校沒有國家助學金獎勵，學校就給我聯繫了我們當地的工廠老闆資助我學費和生活費，我那時候很高興，心想我終於能正常的上學，媽媽也不用再為生活費辛苦了。但是，每期開學，領導都會把我們這些接受資助的同學領上講台，讓我們一遍又一遍的鞠躬，感謝。當地的媒體每年都要跑到我們家裡去採訪、照相，挖掘我們家的信息，然後再誇獎一下良心企業和好心人。」

「那段時間我很怨恨，怨為什麼要出生在這樣的家庭，為什麼那些領導要那樣侮辱學生的自尊心，也怨恨資助我們的人把我們的尊嚴踩在腳下去成全他們的善心。可是，我卻不得不承認，我很需要他們的幫助，我的家庭也真的需要這樣的幫助，儘管他們一次又一次揭開我的傷疤，但是他們確實付出了金錢，就是想要點好名聲而已，這點名聲也沒有弄虛作假。」

「沒有辦法改變這種現狀的時候，我唯有接受現如今的一切，我其實只是學會了偽裝，或者我盡量站在對方的立場去思考問題，也慢慢了接受的那些好意，我只希望那些想要資助別人的人能多考慮貧困在者內心的貧困，維護一下我們這些人的自尊心，雖然有時候自尊心在生活面前一文不值，但自尊心確實我們唯一擁有的東西。」

宋橙聽完楊小蓉的話，沒有說話。宋橙前一世雖然家裡因為孫建國的事而經濟變差，但宋橙本人的生活並沒有受多大的影響，所以一開始並不理解資助者和被資助者間的矛盾關係。

但是大學里有個同宿舍的同學就是家裡沒有父母，從小被爺爺奶奶帶大的。很多時候她都會平淡地講述她的家庭，她的爺爺奶奶，她的資助人從小學開始就資助她們家，而且是當地有名的企業老闆，並且給她買衣服鞋襪之類的生活用品，但每回講完，都還要說一句，我每個月都會寫感謝信給她們，是學校要求的、、、

宋橙至今記得她用滿不在乎的語氣說出她的家庭，她的困境，也記得她說她已經感謝了資助人的漫不經心。當時年輕，覺得不能理解有人資助我只是讓我感謝他而已，為什麼要抗拒。

後來出身社會，同事之間，同學之間差距越來越大。宋橙從來不參加同學會，因為自己「混得太差」，不想把生活、工作中的失意暴露在別人面前，不想接受來自各人異樣的眼光，更不想在四面八方的笑和炫耀中勉強用微笑來維持自尊。工作以後，發現「笑貧不笑娼」已經成為了社會共識，而宋橙就是那個「貧困生」，在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改變現狀的時候，只有緊緊守護那顆脆弱的自尊心。

「有的人會被這種由自卑轉化的自尊所打倒，而你顯然是更有了動力，看現在這麼優秀，除了你自己，誰也不會影響你。」宋橙對著楊小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