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義莊風波

第1章 義莊風波

空氣潮濕渾濁,瀰漫著揮之不去的酸臭。

一提白紙燈籠挨個穿過屍床,昏黃的光線下,原本清冷的義莊泛起虛渺的暖色。

斑駁陳舊的牆壁,隱隱浮現人形輪廓。

黑影不斷往深處走去,剛行了數步,一股寒意陡然升起。

「嚶嚶……嚶嚶…」

細碎的低泣鑽入耳道,撓得人***難耐。

身著灰衣麻布的沈眉皺了下眉,面龐浮出疑色。若是白日實屬平常,可這半夜三更何來弔喪?

不過須臾又釋然,心中無鬼自不怕邪,她仍不緊不慢往懷裡掏弄。

「呲!」

燧石碰撞出火星,隨即一盞鏽蝕的油燈被點燃。

依靠微弱光亮,整個內堂布置便盡收眼底。

最靠里擺放有一張長形木質供桌,除了案下對稱的捲雲裝飾外,並無繁雜的花紋,顯得格外古樸簡素。

盛貢品的三兩個陶碗直接倒扣著,香壇也只余涼透的灰燼。

正堂由中間小道隔開,左右整齊排列一具具屍骸,或已斂畢安放在棺槨內,靜待入土為安;或無主不知姓名者,僅以白布覆身。

而那凄厲的嗚咽就從東南角傳來。

離得近了,屍布下有一小塊凸起微微顫動。

她面色如常,向前一把扯下了布蓋。

入眼便見一隻毛色暗淡,脊椎骨節節隆出的黑鼠,橫躺著趴在死者胸間。

義莊這地原就偏僻,平時人煙罕至,冒出幾隻老鼠並不稀奇。

奇就奇在它眼瞧著遮擋物除去,也不及時躲閃,反而將肚裡的絨毛貼近屍體的衣襟。細巧的鼠耳低垂,噓眯著眼,溫順得猶如馴養過般。

擔憂老鼠啃食腐肉,沈眉掩去心底疑惑左手持油燈,右手正待驅散。

「嚶嚶……嚶嚶…」那泣聲又起。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沈眉側身望向女屍腳趾懸挂的小木牌。

黑墨寥寥幾筆,述盡一生。

「桃庄婢女小春!畏罪自縊。」沈眉檀口親啟,習慣性迅速打量起屍體。

自從穿越來北宋后,沈眉並沒有繼承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只是聽救她回來的福伯說,當時她滿身是血,昏倒在懸崖底。

而腦海里殘存的片段,還停留在解剖室。

作為檢驗科首席法醫,她正熬夜檢驗車禍遺體,沒曾想竟昏了過去,再次睜眼便徑直穿到這兒。

救她的福伯看守著本縣義莊,沈眉扮作男裝順勢待在這,專司值夜。

雖然來義莊后偶爾也會遇到詭異之事,可沈眉原本就時常與屍體打交道,故膽量比旁人大上幾分。

回頭再仔細打量榻上的女屍,看年齡也就在十二、十三歲左右。容貌清秀,氣韻天成,再有個兩三年,必定出落成美人兒。

只是她手心全是厚繭,加上腫脹裂口的指關節,仿若七八十的老嫗,與其水嫩的臉龐形成劇烈反差。

既然死因是自縊,沈眉視線落在屍體的脖頸處。

拿著油燈的手不自覺的抖了一下,光影隨之晃動。

環形水平狀暗紅色條紋赫然入目。

沈眉杏眼微瞪,不由分說俯下身子將油燈湊近,又仔細辨認一番。

不過須臾,她已心思百轉。

雖然呈斑點狀的血萌能夠證明,這印痕的確是生前傷,並非死去作偽。可這怎會是縊死所造成的痕迹。

無論纏繞的是何物,縊死靠的都是自身體重壓迫脖頸窒息死亡。一般最為常見的懸樑,人死後脖間會形成明顯的u型提痕傷。

反觀小春這條水平走向的紅痕,更像被他人從背後襲擊勒斃。

沈眉邊思索,手腳也沒閑著,繼續查找起其他線索。

這具屍體並沒有明顯的掙扎跡象,脖頸間勒痕清晰,並沒有發生偏移。手指指甲完好,衣物鞋底也不見擦掛。

要知道活體在瀕臨死亡那一刻,會使出全身氣力阻攔。如果兇手不是臂力驚人,那就是死者處於昏迷,或機體呈現病患狀態,導致強弱懸殊無法掙脫。

可無論兇手是誰,如此淺顯易辨的死因。按道理來說,仵作怎會查驗不出,除非……

她的心隱隱傳來刺痛!

有錢既然能使鬼推磨,那篡改驗屍格錄也不過是樁小事。

既然真正的死因已經找到,那接下來便是判斷死亡時間。北宋沒有現代的屍溫計,那就只有土人用土法。

沈眉試著按壓屍體***在外的手部皮肉,見其仍舊保持著一定彈性,但留有屍僵曾經出現的痕迹。僵直狀態雖消失,積墊在肢體下方的深紅斑卻已成片。

結合現在時令推斷,屍僵在入夏之際完全解除約莫一天半,而屍體是今夜亥時衙門差人送來。

沈眉回憶著衙役們的說詞,眉頭不由得一皺。

衙役稱桃庄大娘子前兒丟失金釵,搜查時發現女婢小春衣箱中匿藏賊贓,隨後她便上吊尋了短。

直到管事的婆子發現她的屍首,才慌忙通知官府。待仵作驗完出具好屍格,見主家無意收斂,便遣衙役先抬來義莊再行定奪。

雖然乍聽並無破綻,可細下推敲。

從府衙到義莊,不過半柱香的距離。縱然屍檢過堂有所耗損,算算時辰女屍也不該呈現如此狀況。

種種跡象只能說明:小春死後差不多快一日,桃庄的人才報的案。

既然是做下人的手腳不幹凈,事後又尋死覓活,出了事自是與主家無關。不趕緊通知府衙難不成還顧慮家醜外揚,又或是另有隱情。

思及此,沈眉心底湧出一股哀傷,就算她能驗屍又如何?以她此時的身份,就算明日去府衙敲了鼓鳴了冤,又有何人會聽,何人會信?

鬼魅魍魎,隱藏在暗處作祟。人心可怖,倒不如獸類恩義。

回過神的沈眉小心翼翼靠近,雙手捧起瘦得只剩骨架的老鼠,蹲身緩緩放落到地面。

「死者已逝,你再難過也無濟於事。走吧!」

見老鼠昂起頭,直愣愣盯住她,小黑豆般瞳孔透出人影。

一剎那對視后,那隻乾瘦的老鼠倒轉身子,拖著半截尾慢慢爬向昏暗處。

正要替苦命的小春重新蓋好屍布。

咚咚咚!

陣陣沉悶的扣門聲響起,才恢復平靜的夜又起波瀾。

沈眉剛鬆弛的神經再度繃緊,她暗自思忖。

三更鑼鼓剛敲過,街面莫說是人,就連一個活物都不見。

莫非她今兒出門忘看黃曆,衝撞了神佛,這詭異事一出接著一出。

輕輕吹滅燭火,沈眉悄然移轉腳步。

但隨著她靠近源頭,敲擊聲越來越弱,好似老者無力喘息,不過片刻歸於靜謐。

實在是有意思!沈眉口不能言,卻覺出蹊蹺。

雖然置身於黑暗,她仍有種全身衣物被扒光的赤裸感,彷彿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掌控。

所謂好奇害死貓!

一絲縫隙緩慢擴大,門從內向外逐漸打開。

隱藏在後的沈眉耐不住性,謹慎地從孔隙中觀察,確定沒有安全危險后,才將半個身子探出。

四野俱清,夜色沉靜,遠處連綿的山巒勾勒出幾筆模糊線條,近處唯有濃淡各異的黑影。

而她茫然不知,背轉的身後已出現一小截繩索,正順著屋檐一點一點垂落,即將觸碰到下方屍體。

「莫非精神不濟出現幻聽?」沈默自嘲起來,頗為無奈地搖頭。

不知從何處灌來冷風,颳得臉頰生疼。沈眉聯想到屈死的小春,也便收斂思緒縮回手臂,準備將門栓重新扣牢。

身後繩索驟然停住,一動不動。

還未待轉身,沈眉又聽到敲擊聲,而這次她篤定並非錯覺,這聲響就來自後院土牆。

她向來信奉「主動出擊」,當下也再不言語。只是剛一邁步,便若有所思的頓住。

猛虎離山,猴群乘虛。調虎離山之計不得不防。

隨即從院落尋來刨地的鐵鋤,緊緊抵住屋門,若有賊人硬闖也好拖延時間。距離不遠,不過幾秒她便能反應

布置好防禦工程,沈眉這才安心前去查看疑點。

義莊後院聳立著半截殘垣斷壁,這原是石制神龕,不過如今已然坍塌。內里供奉的土地公也攔腰垮塌,摔碎的石坭像摺扇打開般散落。

福伯最是忌諱神鬼,救她回來后第二日,就特意點燃幾柱紅香,絮絮叨叨半晌。唯恐莊子里的「友鄰」見了生人,無端招惹,屆時還需依仗仙君坐鎮。

雖然不贊同迷信說法,但福伯於沈眉有恩,況且年歲已長。她也就順著心意,時不時也來燒些錢紙孝敬。

沈眉立在佛龕與牆面正中,扭轉視角觀察著各方動靜。可並未發覺任何可疑之處,一切都是尋常如故。

倘若之前真有人故意戲弄,她並非沒有法子驗證。

就地壓低身軀,沈眉極力讓雙眼貼近地面。想不到無心插柳做的善事,倒幫上忙。

因小春送來時頂著自縊的名頭,古語云「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即自傷自亡者不入輪迴,永墮阿鼻地獄。

按規矩此類屍骸不用打理,偏生福伯心腸軟,不僅妥善安置,還催促著沈眉當晚就來向土地公求情。

是以後院此刻仍留有祭拜焚燒后的余灰,被風緩慢吹散,像毛毯似地薄薄鋪在地表。

恰逢圓夜,在清朗月色映襯下,地面依稀可辨深淺不一的腳印。

男女的腳型迥異,雖說沈眉不像古代纏那三寸金蓮,不過骨骼畢竟是女性。整個腳面窄小,足弓偏低,很容易進行識別。

排除自個腳印后,沈眉眼裡出現幾個明顯特徵呈男性的印記。

衙役們嫌義莊晦氣,一般屍體抬至院門打過招呼就走,更別談普通百姓。常年駐守此地的只剩她和福伯,但今兒燒完紙後福伯並未走進過後院。

再者,兩個腳印之前的跨步距離,沈眉伸掌仔細比劃過,推測身高在1米75左右,福伯也不相符。

陷入沉思的沈眉,腦海驟然閃過火花。

她狂奔回前堂,直到看見鐵鋤還好端端的卡在門間,那種窒息的感受才適時而止。

所幸只是她胡思亂想,庸人自擾之。

一把推開門扉重新點燈,等沈眉再次將視線轉到小春那。

屍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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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小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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