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共處一室的陌生人
夏半陰氣始,淅然雲景秋。
蟬鳴漸消,門廊外傳來「咚咚」兩聲叩響。
攏了紗簾進屋,白芍便瞧見正倚在軟榻上小憩的主子。
烏黑的秀髮挽成婦人髻,發間只點綴簡單的素色髮飾,也難掩其風華,只是眼底一圈淡淡的烏青,顯得人有些憔悴。
「大娘子,主母那邊又差人送了補藥過來,囑咐您趁熱喝下,免得失了藥性。」
白芍輕聲喚醒沈丞安,拿起一旁的軟枕墊到沈丞安的身後,好叫主子靠的舒服些。
沈丞安迷迷糊糊的醒來,瞧著遞到跟前的那碗黑乎乎的湯藥,眼底逐漸清明,眉頭微蹙。
白芍不知,她卻是清楚,這不是普通的補藥,而是主母特意去向宮裡的婦科聖手求來,助女子懷胎的葯。
她已嫁進鎮寧公,卻始終無所出,起初主母也只是說說,叫他們夫妻二人抓點緊。
可日子一長,與主母交好的幾位夫人都抱了孫子,也就著急起來。
哪怕是大夫言明,她身子沒問題,主母還是尋了不少助女子懷胎的方子。
這兩年她也就整日得喝這苦的燒心的葯,沒有一日斷過。
只是公府夫人又哪裡知道,她就是喝再多助胎的葯,也是懷不上孩子的,畢竟她和傅廷鈺成來,雖夜夜同床共枕,但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
她也不能憑空造出孩子來不是?
只是這等私密事,她也只能咽進肚子里。
沈丞安的丈夫傅廷鈺,是鎮寧公府的世子,年少有為,不過二年紀便已頗受重用,受命成為大理寺少卿,又生的芝蘭玉樹,是永京城裡少有的青年才俊。
旁人皆道,她沈丞安能嫁給傅廷鈺是祖墳冒青煙,修了幾世才修來的好福氣。
可卻無人記得,幾年前,滿永京城可沒幾個願意將女兒嫁給傅廷鈺的。
說來沈丞安的家世也並不低,是正正經經的忠勇侯府嫡長女,忠烈之後,只可惜她父親早逝,又膝下無子,爵位便由三房叔叔接替。
如此一來,她和母親的處境便一下子尷尬起來。
三嬸嬸小孟氏和母親孟氏本是一對雙生姊妹,姐姐孟氏性子嫻靜柔和,妹妹小孟氏則潑辣外向,當年忠勇侯府上門提親,小孟氏偷偷在屋後頭瞧了眼,一眼便相中了剛毅俊朗的二公子沈元風。
姊妹二人一同被嫁到忠勇侯府,一人嫁與二公子沈元風,一人嫁與三公子沈鴻。
小孟氏一心以為自己要嫁的是二公子,卻不知聘她的乃是三公子。嫁入侯府後,
才知她弄錯了,但木已成舟。
可二公子沈元風俊逸有為,體貼娘子,三公子沈鴻卻猶如一個紈絝子弟,整日花天酒地,日子過的不順心,小孟氏心中便越發不甘怨恨,將一切過錯歸咎在了嫁給二公子的孟氏身上,整日與孟氏作對。
一朝翻身成了侯爵娘子,小孟氏自然不會放過孟氏母女,將二人趕去了偏遠的別院居住。
明面上,沈丞安也是高門大戶的嫡女,身份尊貴,錦衣玉食。可實際上,她們母女二人在侯府的日子並不好過。
有了當家主母的授意,府里的下人見風使舵,冷落慢待也是常有的事。
她們母女也是夾縫中求生存罷了。
沈丞安知自己的身份尷尬,也不想嫁什麼高門,只想守著母親過安穩日子。
可偏生,鎮寧公府上門求親,任他傅廷鈺如何名聲在外,三嬸嬸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一個雙腿有疾的人。
不想得罪鎮寧公府,三嬸嬸便把注意打到了她的身上,應下婚約,讓她替沈嬌嫁到鎮寧公府去。
她知若是拒絕,她們母女二人往後的日子只會過的更加艱難。
橫豎她也是要嫁人的,何況還是嫁到高門大戶去,也算是門好姻緣了。
可成婚那晚,沈丞安便知道自己想錯了。
傅廷鈺掀開她的蓋頭,看見她的臉時,神情冷的可怕。
傅廷鈺想要的不是她,成婚那夜她便知曉了,他中意的當是如沈嬌那般熱烈如驕陽的女子,而非她這樣沉悶的。
可那又如何呢?木已成舟,他們都不能反悔,傅廷鈺得遵循鎮寧公府的祖訓,一生只娶一人,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得到他想要的人了。
而她必須得坐穩世子娘子的位子,也好叫母親在那院子好過些。
自嫁入鎮寧公府起,她便事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敬愛丈夫,孝敬公婆,又整日起早貪黑打理公府中的瑣事,管賬持家,不敢有絲毫懈怠。
只因她知曉,若她有事,她那三叔三嬸是斷不肯為她與公府起衝突的,母親也會受她連累,唯有她自己立得住,叫人挑不出錯來,日子才能過的安穩些。
雖惱恨忠勇侯府李代桃僵,公婆連帶著對她也多有不滿,但瞧著她日日勤勉做事,將府里上下打理的僅僅有條,對她也有所改觀。
但終究不是心中兒媳的第一人選,始終是存著些隔閡的。
這樣尊貴門戶的兒媳做的越久,她便越覺得日子過的無趣,旁人眼裡她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娘子,管家掌權,風光無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日子過的有多難挨。.
若是可以,她情願回那小院子里,過粗茶淡飯的簡單日子,也不想被錦衣玉食的禁錮在這不見天日的高門大院,沉悶的透不過氣來。
沈丞安長舒了口氣
,吐出心口的鬱氣,從往日的煩悶記憶中拉回了思緒。
接過白芍手中的葯碗,一口氣喝了個乾淨,青澀的苦意自舌尖一路淌進肺腑,沈丞安忍不住皺起一張小臉。
便是不願日日受這苦藥的折磨,她也是不敢忤逆主母意思的,若是不喝,又不知惹出多少事端來,忍一忍也便罷了。
「世子。」
聽見白芍的聲音
,沈丞安抬頭看向門口,一身黑色長袍,身材修長挺拔的男人出現在了門口。
看了眼端著葯碗的妻子,傅廷鈺進屋換了身衣裳,出門時神色頗淡的囑咐道:「既是身子不舒服,便多休息會兒吧。」
言罷,便轉身出門了。
沈丞安也不在意,除卻頭一年傅廷鈺的腿傷未愈,須得她多服侍照顧些外,之後她夫妻二人私下便一直是互不打擾的相處。
他不喜她靠近,她也不喜自討沒趣。
放下手中的葯碗,沈丞安朝白芍擺了擺手。
白芍收拾好矮几上的葯碗,便轉身退出了屋子,沈丞安則抵不住一陣陣的頭暈
,又依著軟榻睡了過去。
「姑娘,姑娘,您還不起來,待會兒可還去給老夫人請安嗎?」
聽見白芍的聲音,沈丞安一陣恍惚,待到被白芍扶著坐起,才緩過神兒來。
是了,她還得去給祖母請安。
那日午後小憩醒來后,她便驚覺自己竟回到前,尚在閨閣中的時候。
雖不知緣故,但她重活一次,定然要將前世的遺憾悉數彌補。
理清思緒,輕拍了拍臉,沈丞安便起了床。一番梳洗打扮,領著人往老太太住的寧安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