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冰釋前嫌
王安石問道:「因為你是商人,而且是大宋的首富,所以你一定會為商人說話。」
蘇轍搖頭:「不!這是蘇轍的真心話,與我是否是大宋的首富毫無關係。一個國家要運轉,政治、經濟、文化都密不可分。但對百姓而言,首要的是經濟。古人說得好: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
當百姓吃飽了肚子,不愁穿不愁住的時候,他們才需要文化,經濟的繁榮是文化繁榮的基礎。一個人有一個心眼,一百個人有一百個心眼,這個時候就需要國家的朝廷來治理。當百姓出現紛爭的時候,有官府來進行調和審判。所以您瞧,官府、朝廷、甚至帝王都是為百姓服務的。」
王安石眉頭一緊:「蘇三郎,你可知你方才說的是大不敬的話?」
「所以王相國您要彈劾我嗎?」蘇轍很是淡定,「不知官家會不會相信您的話?」
王安石淺笑搖頭:「官家器重我,只是為了變革圖強,他真正信任的人一直是你。既然有言在先,懇請你為我答疑解惑,我就不會牽扯上其他。」
蘇轍道:「王相國有什麼想問的,儘管說。」
王安石道:「雖然我的改革激進了些,但大宋已經到了不得不改革的時候。敢請教,你打算如何規劃和治理大宋河山?」
蘇轍道:「王相國變革的首要出發點是官家和朝廷,而我同您恰恰相反。我所有的考慮是以百姓為先,先讓他們吃飽穿暖,再讓他們有書可讀,所以經濟建設是第一位。
要建設經濟,就要鼓勵商業,培養更多的商人。我的老家有句話說得很好:要致富先修路。所以接下來,我打算把國庫的錢用到建設官道上來。打通帝國的經濟命脈,讓嶺南的荔枝,江浙的絲綢,長白山的人蔘,昆崙山的玉石能以最快的速度流通全國。」
這樣的設想確實振奮人心,王安石接話道:「你還打通了海上貿易,鞏固了自漢代張騫打通的西域之路。」
「沒有錯,我們不能固步自封,眼界要放長遠。大宋的商品要遠銷暹羅、波斯、高麗、扶桑等國。國外的好物也要暢通無阻地來到大宋,彙集汴京。有了錢,何愁我大宋文化不繁榮?有了錢,何愁我大宋軍隊不強大?有了錢,就連西夏、遼國、大理都要戰慄在大宋腳下!」
王安石問道:「商人多了,那我士大夫地位又該如何?依你的說法,那我君王又該如何?」
王安石畢竟從政多年,能夠敏銳地抓住蘇轍論述的最重要點。
事實上,大宋最根本的矛盾是:商業大繁榮與皇權制度的不匹配。
簡單來說,就是生產力和生產關係的不匹配。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商業大發展,資本原始積累出現,社會要從皇權向下一個階段變革。
這個問題,蘇轍已經意識到,可是整個社會的思想還跟不上,他能做的有限。
蘇轍無法回答,反問了王安石一個問題:「一個賢明的君主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可萬一碰上昏庸的帝王呢?」
歷朝歷代,開國皇帝何其文韜武略,可是後代生長在榮華富貴之中,意志漸漸薄弱,貪圖享樂不知百姓疾苦。
始皇帝豐功偉業,秦不過二世而亡,漢唐多麼榮光,幾百年也黯淡收場。
朝代更迭是多麼相似啊!
這個問題王安石亦不能回答。
在厭倦朝堂爭鬥之後,王安石給了蘇轍一個忠告:「我大宋自開國以來,對士大夫都禮賢下士,尊崇有加,所以歷代皇帝都仁厚寬容。台諫官們哪怕唾沫星子都到了官家臉上,那他們也是忠君。但若是有人威脅到江山社稷,恐怕······」
蘇轍拱手道:「多謝王相國的關切。您是首相,我是副相,天下人羨慕我倆位極人臣,光宗耀祖,可陪在帝王身邊的艱險卻只有自己知曉。」
王安石嘆道:「大蘇才華蓋世,小蘇雄才大略,不知幾百年才出你們兄弟倆這般風雲人物。我要走了,回到我的第二故鄉江寧去。朝堂只剩你一人,望你多保重!」
蘇轍也感慨:「希望我能讓百姓的日子好過一些,也有命去江寧找您再煮茶暢談!」
王安石拱手道:「介甫還有一事相求。」
「相國但說無妨。」
「雖然變法有很多弊端,可也並未一無是處。朝中還有許多同僚,他們只是為了國家昌盛,我走之後,望蘇相國手下留情。」
到了該離開的時候,王安石依然放不下他一生最宏大的志願。
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蘇轍誠心誠意保證:「老相國放心,我會對變法條例進行修正,該廢除的廢除,該保留的保留。變法派里的蛀蟲您已經清理乾淨,剩下的都是朝廷的中流砥柱。」
王安石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長久以來緊繃的神經頓時鬆快了,放下了權力,他反倒是一身輕鬆。
垂拱殿。
在王安石屢次上書辭表之後,趙頊終於召見了他。
「安石,你當真要走?就連你也要瞥下朕?」
王安石去意已決:「臣年老體衰,無力再輔佐官家。蘇轍年富力強,忠心耿耿,臣走得也安心。」
趙頊離開座位,走到王安石面前,拉住他的手,依依不捨:「還記得當年咱們君臣暢談國事,你要助我治理江山,富國強兵。這一切彷彿還是昨日,而卿家就要離我而去了!」
趙頊眼眶濕潤。
他的情感不假,在王安石和變法之上,趙頊都傾注了希冀和心血。
如今王安石心灰意冷辭去相位,就等同於趙頊的失敗。
王安石也很傷感,忍不住掉下眼淚:「是老臣的錯,把官家都逼到了牆角,遭受了許多壓力和詰問。」
「在我最需要的時候,是安石你一直陪在朕的身邊。我知道留你不住,此去江寧,千萬保重!」
大殿之上,君臣悲慟,相顧落淚。
城外,皇帝親自相送,百官俱在。
趙頊給了王安石最大的體面,甚至後面先後封他為舒國公,荊國公。
宋是彬彬有禮的,至少在宋徽宗之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