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成全
鑼鼓聲響,戲台簾幕叆叆,方寸軟紅內步出位佳人。華妝綷縩,衣袂翩躚,柳眉含黛眼波柔,蔥指輕捻,流雲水袖如霧如雲不可攀。蓮步輕移至台前,猶是人間驚鴻客,勝似天宮長樂仙。
台下空無一人,二月紅自出道以來,頭一次唱戲如此冷清,倒應了他此時心境,髮妻病重,心灰意冷。
情之一字,筆畫不繁,卻足以將人撇在這世俗牢籠內充個囚犯。
二月紅猛然想起自己年少學戲時,天不亮困得搭頭搭腦,倒似個小和尚在念經撞鐘。或許從那時起,舉頭三尺已有佛陀頷首,看六根不凈的自己被紅塵作弄。
空曠的戲樓里突然平地颳起了旋風,吳歌早已不再說話,只顧得上閉眼掐訣,嘴唇翕動。
陳皮定定的看著她,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只覺她眉眼秀雅,如玉似瓊,舉手投足間全是清逸出塵的味道。
少年垂下眼睫,喉間心頭都揪緊成一片,粘粘熱熱像吃急了糖糕。他摸了摸后脖子,心裡有些煩躁,和他殺人之前的感覺差不多,但又不是殺心。
突然,他平白無故打了個哆嗦,敏銳的察覺到周圍有許多人影閃過,抬頭一看,不禁瞠目結舌。
之前還空蕩蕩的戲樓,此刻竟鬼滿為患。
二爺忽聞人聲鼎沸,待看清台下情形時,心跳漏了一拍。戲文顫抖地涌到唇邊,一字一句被清晰的吐出來,細聽卻染上了哽咽。
那台下的看官們,竟是湘軍英魂,他們回家聽戲來了。
「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這句詩出自晚清時期楊度的《湖南少年歌》,與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相呼應,旨在鼓舞湖南愛國青年救國圖存。
幾十年後,在這片美麗的土地上,湖南人用生命將此句踐行。
二月紅眼含熱淚,戲台上燈光不算明亮,他卻覺著太亮,亮得他於此間失色。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大義不負卿。
二月紅看向門口的吳歌,她說的轉機他明白了。
吳歌似有所感,睜開眼瞧著他唱念做打,乍喜乍悲,似怒還嗔。她不懂戲,但她見過太多人,看得出這人已參透情劫,剩下的就交給她吧。
台下忽然山呼喝彩,原是貴妃滿身華美珠翠醺然而卧,艷如桃李傷春面,泫然欲泣淚未流。
戲唱完了。
吳歌飛身躍上戲台,素手一揮,所有英魂面前都多了一杯烈酒,她舉起酒杯,高聲道:「祭!所有為了國家拼過命的英雄!」
英魂們雙手舉杯,齊聲道:「寧可戰死失社稷,絕不拱手讓河山!」
「今日山河依舊在,應有我等後來人。」吳歌將杯中酒灑在地上,沉聲道,「諸位,請安息吧。」
她雙手飛快結出道家法印,輕喝了聲:「地府鬼門開,無常速速來!」
戲樓里溫度驟降,一黑一白兩道身影伴著鎖鏈的碰撞聲緩緩顯現。七爺謝必安一看這陣仗就明白了,送十方英魂往生,可是大功德一件,但一般人還真做不來,單單是把這些英魂聚集起來就得把身體掏空。
他們兄弟二人臨來時聽閻君說了一嘴,這次的功德都記在了一個名叫丫頭的女子身上,明擺著是要給她逆天改命啊!
「真任性啊。」七爺嘟囔了一句,把功德送人也就吳歌這丫頭幹得出來,真他娘豪橫!
「七爺八爺,辛苦了。」吳歌抱拳行禮,兩位無常老爺趕忙回禮:「應該的,職責所在,我兄弟二人這就帶著眾英魂走一趟,改日再與你敘舊。」
「那是自然,公務要緊,請。」
戲樓里的鬼影漸漸散去,只有英魂們的那句「謝仙師」仍舊餘音繞梁,不絕如縷。
吳歌回身,正看見二月紅朝她撩起衣袍就要跪倒,趕忙伸手攙扶:「二爺!」
「謝仙師成全!」二月紅低下頭去,流下兩滴英雄淚,「我願打破誓言,隨佛爺下墓查清日本人的陰謀,就算折在裡面也死而無憾!」
「二爺言重了,此行雖兇險,但也不至於要了你們的命。」吳歌笑著扶起他,「得道者多助,有貴人相幫,你們還怕過不了這一關嗎?」
二月紅疑惑:「不知貴人在何處?」
「嘖,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吳歌一拍胸脯,「貧道不夠貴嗎?」
「貴不貴不知道,臉皮是挺厚的。」陳皮一看她嘚瑟就想拆她的台,氣得吳歌追著他繞柱走,把窮奇都甩掉了。
二月紅將摔迷糊了的小黑貓抱在懷裡,看著歡快鬧騰的兩人忍不住笑了。
一行人回紅府吃飯,連日卧床的丫頭今晚精神頭很好,給他們做了一桌子菜。
一家人高高興興吃完飯,二月紅興緻仍舊沒散,讓管家花高價去請照相的師傅來給他們照了一張全家福。
陳皮和吳歌還在鬧彆扭,站在後面恨不得離對方遠遠的,丫頭怎麼勸也不聽,二爺笑著拍了拍夫人的手背,低聲道:「不用管他們,你看吧,今晚睡一覺,明早就和好,這倆孩子怎麼打都不記仇!」仟韆仦哾
後面的陳皮對師父的話不以為然,他可是個記仇的人,至於吳歌這個偽君子記不記仇他才不在乎!
照片一共洗出來三份,二爺和夫人一份,後來傳到了徒弟解雨臣手裡;吳歌一份,可惜跟著主人一起屍骨無存;陳皮一份,臨死時就貼身帶著,但也沒拿出來看一眼,更沒跟故事的另一位主人公聊起這段往事。
有什麼可聊的呢?說他賭氣也好,老了忘性大也罷,就是覺得沒必要。
畢竟這個故人不僅不記仇,連他也不記得了,說多了倒顯得他陳皮矯情。
而老九門的四爺從不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