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毀信滅口
那個自稱福建信使的胖子如葛優躺般,歪坐在椅子上,周圍客人見狀,都怕惹上麻煩,紛紛散了開去。
「睜大你狗眼看看,鄉巴佬,這是漳州府蓋印的堪合文書,誤了軍國大事,你們可承擔得起!」胖子從腰中甩出文書,徐景剛好走過來,砸在了徐公子臉上。
來福勃然大怒,手按刀鞘,徐景伸手攔住他。
掌柜畢竟見多識廣,瞟了眼文書上的印章,再看徐景這邊劍拔弩張,連忙上前要和稀泥。
康道咸也拉住徐景道:「真是海剛鋒的信,公子,咱回去吃酒,不去招惹這人····」
說起海剛鋒三字,老康臉色分明有些變化,像是吃了口黃連似得,苦的搖頭咋舌。
徐景不以為然道:「富貴險中求,這渾水,蹚一蹚,又何妨。來福,給我打!」
康道咸阻攔道:「徐公子還要什麼富貴?!連徐閣老都不是海剛鋒對手,你是嫌你爹官位太穩了?」
康道咸所說的海剛鋒,正是大名鼎鼎的海瑞。
胖子剛才提到的呂少保,則是當今大明文淵閣大學士呂調陽。
在原本歷史上,隆慶四年(1570年),時任應天巡撫的海瑞被迫離職返鄉,「奉欽依照舊候用」,也就是回到家鄉等候朝廷再安排工作。
結果這一等,就等了16年,直到張居正死後,萬曆皇帝才把海瑞請回朝廷,然而卻依舊不給海瑞實權,任為南京吏部右侍郎,當做吉祥物供奉。
歷史上,海瑞與張居正兩人之間,最開始並無什麼個人恩怨。
甚至可以說,張太岳對海瑞當年被迫離開南京還頗為同情。
不過後來歷史證明,張首輔對這位海剛鋒恨不待見,在他掌權期間,不顧群臣推薦,一直讓海瑞賦閑在家。
兩人之間矛盾的起源,其實最開始源於一封書信。
萬曆元年,遠在海瑞寫給大學士呂調陽的寫了封信,張居正得知后,勃然大怒,事後還派巡按御史到海南,查訪海瑞的一舉一動,當然這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如今,激化兩人矛盾的那封書信,就在徐景眼前。
作為穿越者,他決定必須做點什麼,改變海剛鋒的人生軌跡。
信使吃飽喝足,瞟了眼徐景一眼,輕輕哼了一聲,借著酒勁大聲喊,要掌柜的給他收拾一間上房。
掌柜支支吾吾:「上差,今日客房都已經住滿,您看要不住在樓下。」
胖子一把抓住掌柜衣領,怒氣沖沖道:「什麼?住滿了?那便騰出來!把其他人趕出去,」
他轉身望向一言不發的徐景,對掌柜問道:「這幾個人,也在你家住宿嗎?」
掌柜的連連投點,
「那便讓他們滾!別以為有幾個銀錢就敢目無法度,耽誤了軍國大事,老子···」
徐景強忍住心頭怒火,正要和胖子理論,來福終於忍受不住,掄起刀鞘砸在那人頭上。
只聽嘭一聲,刀把砸在胖子頭上,痛的他抱頭大叫。
「誰?!誰剛才打老子!不要命了!賠我銀錢!」
來福已經出手,徐景看著也不合適,他不由分說,上前就是一腳。
胖子身體飛起一段,重重砸在桌上,一桌子酒菜灑落一地。
胖子邊罵邊一邊掙扎站起,掄起椅子就朝徐景砸來,來福又是一腳,椅子破碎成片。
徐景大聲對周圍道:「海大人為官清廉,家中只有一老僕,年,平日還要自己親自種地割草,這樣的人,怎可能會養有這樣的惡奴!」
「這廝是哪裡冒出來的潑皮蝲唬,偷了個驛站文書,就敢來咱太倉州招搖撞騙,混吃混喝!」
胖子指著徐景康道咸等人,一字一句道:「哪兒點子不要命了,看清楚了,老子是漳州府丹霞驛驛卒,海老爺他僕人年邁,走不得遠路,給大學士的信,交漳州府轉呈,你等攔截驛卒,是死罪,走,跟我去官府!」
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一眾觀眾聽到說要去這話,立即散去大半。
漳州府驛卒揮舞一個腰牌,借著酒勁,上前就要拉扯徐景。
徐景眼明手快,躲過腰牌,假裝看了看,順手將腰牌扔到旁邊火盆里,大聲道:
「腰牌是假的!好啊,你這蝲唬,不僅混吃混喝,和假冒鋪兵,罪加一等,來人,把他拿了,給我照死了打!」
來福一把揪住驛卒,三兩拳下去,驛卒便不再嘴硬,躺在地上連連求饒,來福從他身上摸出個信封,遞給徐公子。
掌柜生怕惹上人命官司,苦苦央求徐景,讓他別打了。
徐景拿到信,便讓來福停手,俯身對那驛卒道:
「既是掌柜祈替你求情,便饒你這次,滾!再敢來蘇州地面為非作歹,老子見一次打一次!記住,老子是太倉王家的女婿!」
那驛卒又氣又怕,聽到說太倉王家,頓時泄了氣,一瘸一拐逃了出去。
掌柜的一臉愁容,生怕惹上官司,
徐景大聲對眾人道:「大家剛才都看見了,這廝是南邊來的青皮蝲唬,根本不是什麼驛卒,牌子文書都是假的,官府來了,便這麼說,保管大家沒事,保不齊還有上賞銀!」
掌柜的暗自叫苦,他剛才看過那驛卒文書腰牌,真假先不去論,眼前這位自稱太倉王家女婿的徐公子,一看就不是凡人,到了這一步,他也沒得選,只得一口咬定驛卒是個蝲唬,來他店裡訛錢,打了便打了。
看熱鬧的人很快便散去,徐景湊到來福耳邊低聲吩咐幾句,來福神色陰冷,點了點頭,帶著刀立即跟了出去。
徐景帶著康道咸回到自己房間,將書信放在案頭,就著黯淡的燭火,康道咸猶豫不決道:
「徐公子,拆不拆?」
「如何不拆?」說著他便將信上火漆刮掉,摸出裡面那封信紙,就著豆子般大小的燈火,草草看了一遍,然後遞給康道咸。
康道咸猶豫了好一會兒,喉頭不停蠕動,終於還是被書信內容吸引,硬著頭皮道:
「罷了罷了,今日顧不得這些了。」
他動作熟練的拆開信封,取出信紙,就著燭火讀道:
「今年春,公當會試天下,諒公以公道自持,必不以私徇太岳;想太岳亦以公道自守,必不以私干公也。惟公亮之。豫所呂老先生。海瑞載頓首,余慎。」
呂調陽號豫所,目前擔任文淵閣大學士,和徐景的岳父做同樣的事情,監考。
不同的是,資質尚淺的王錫爵,監考的是順天鄉試,而大學士呂調陽,監考的卻是會試。
徐景分析道:「老夫聽聞,張元輔的長子張敬修,於三年前已考中舉人,那麼今年會試,便少不了他。海瑞這是擔心,呂調陽會徇私以討好張太岳,也擔心元輔會仗勢居中調停「以私干公」。」
康道咸憂心忡忡道:「正是。這個海剛鋒,總是不讓人省心,你說他好好待在海南,非要多管閑事,還管到人家首輔頭上!真是不知進退不識大體····」
康道咸和徐景都很清楚,這封信若流傳出去,無論是張首輔還是海瑞,都將被推向風口浪尖。
歷史上,這封信是否起到作用不得而知,不過,張敬修在萬曆二年的會試中落選,卻是不爭的事實。
徐景一把奪過信紙,放在蠟燭火苗上點燃,隨著信紙被火光吞沒,海瑞對張居正的彈劾攻擊,也化作青煙,漸漸飄散。
等青煙飄散,來福輕輕推開房門,望著坐在官帽椅上的徐景,做個了殺頭的手勢。
康道咸看他身上衣服被水打濕,再看他臉上表情,便猜到家丁出去做什麼了。
沒想到自己剛當上清客,便遇見這樣的禍事。
他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手臂被人攥住,老康嚇得一個哆嗦,臉色都變白了。
徐景死死攥住康道鹹的手,盯著他眼睛道:「康先生,今日之事,爛在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