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無淚之子

隨少女的跑動，一個不大不小的村寨就這樣出現在視野之中。恬靜的鄉村氣息滌盪著躁動的心跳聲，這裡是她長大的村落，是她的「世界」。山巒遮擋下這片村子居然擁有一片算不得小的良田，距離溪流河灘等水源的位置也合適，背靠山林的優勢讓這片村落的人也不缺少燃料和獸肉。最最重要的，在這片苦難的大地上，這個村落——

沒有天災。

霞並不知道天災是什麼，第一次聽到還是村裡的晶老太太講的怪談，還以為是什麼巨大的凶獸之類。村裡其實沒人真正見過天災的景象，面對孩子的提問，老太太解釋道：

「就是大地開裂，山巒塌陷，從天空之中墜落有房子那麼大的石頭和天火，是很恐怖的景象啊。」

聽到這裡，年幼的霞恐懼地縮了縮脖子：那麼大的石頭，砸下來肯定很嚇人——她連搬起自己腦袋一樣大的石頭都費力，實在想象不出來房子一樣大的石頭該是什麼樣子。

總之，風林村就是這樣一個超乎想象的舒適的地方。用從炎國運來的書中所說的話，這叫「世外桃源」。可風林村並沒有桃樹，會開得爛漫的花只有山坡上那一片算不得廣的櫻花。那就是霞一家的所在地。

輕快地跑跳在山坡的階梯上，她尋找著自己的目標。不出一陣，她就聽到了清脆的鈴鐺響聲，一個穿著華貴服飾的小孩正抱著手鞠，面帶微笑地聽著周圍大人們說話，裝扮和眉目儼然就是故事裡大名家千金，甚至於公主的形象。

「太一！」霞朝小孩喊道，聽到自己名字的孩子歪過頭來，用能想象到最悅耳的聲音回應呼喚：

「姐姐！」

霞接過太一拋出來的手鞠，一半抱怨地說道，「真是地，誰給你打扮成這副樣子的！收拾那麼複雜的衣服也不知道是麻煩誰。」

「嬸嬸和奶奶們幫忙穿的！」太一仰著頭道，「大家都說這樣很好看啊，姐姐不覺得這樣好看嗎？」霞頗為無奈地撓了撓頭，「好看是很好看啦，但是……」

但是太一是男孩子啊——後半句沒有說出口，看著那人畜無害的表情又有誰能說出口呢？一位身形微胖的婦人來到霞面前，「霞，這麼早就回來了嗎？看起來訓練很順利啊。」

霞朝婦人微微鞠躬，「華太太好。是托各位叔叔幫忙的福，父親說我進步很快，有勞各位關心了。」

「哪裡哪裡，你也成了一個可靠的大姑娘了，可比我家那位可靠得多。」華太太似乎對自家那位樵夫丈夫頗有不滿，但這也不過是夫妻恩愛的一些小磕碰罷了。「你是要去找老爺對吧？快領著太一回去吧，免得他又說我們這些粗人帶壞小少爺了。」

霞知道這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的調侃而已。她牽起弟弟的手，向各位和善的鄉親們告別，二人一起登上長長的階梯，一如其他攜手登高遊玩的孩童一樣，兩人漸行漸遠。

「多好的兩個孩子啊……」

「誰說不是呢？可惜夫人去世得早，他們恐怕也糟了不少罪吧，真是可憐。」

「可憐啊，稀人的孩子——」

「噓！不是都說好了不再提那個詞了嗎！」

「哎，我的錯！但我只是想，要是兩個孩子能夠有其他的境遇……」

如此種種身後的議論，霞自然是聽在那一對敏銳的耳朵里。她並不知道自己對這些議論的態度究竟如何，只是以孩童的直覺感到這並不是那麼積極的東西，而且和自己，以及自己的弟弟緊密相關。

「姐姐，手疼。」太一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沒有淚花的漂亮臉蛋讓人分不清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在說謊：小孩子覺得疼怎麼會不哭呢？霞連忙放鬆了無意識間攥緊的手掌，看著弟弟發紅的小手不由得責備自己：明明都開始訓練那麼久了，就是記不得跟弟弟在一起的時候要控制好力道！滿是愧疚地蹲下，朝著那隻小手吹了很久，「還疼嗎？」

太一再度露出了笑容，「不疼了，謝謝姐姐！」霞摸了摸太一還帶著嬰兒肥的臉蛋，知道弟弟沒在說謊。

風魔太一是村裡最讓人恐懼的小孩，讓人恐懼的原因有二。其一，太一從不流眼淚，從不像一個小孩一樣哭泣，幾乎也沒人見過他撒嬌——就和他們母親風魔月子去世的那天一樣，這個世界沒有見過他的眼淚。

其二，似乎是為了彌補他從不流淚的「缺憾」，這個世界在太一誕生時候，就在他左眼眼角留下一顆淚痣，代替他從不流出的淚水，有似乎讓他看起來常含淚水。這顆淚痣是太一渾身上下唯一一處「有印記」的位置，其他地方甚至連胎記都沒有一塊。就是這處印記如魔法，或者說如詛咒一般增添了他的美艷。

不錯，美艷，這個詞用在小孩身上，用在一個小男孩身上！霞知道一個形容人長相俊美的辭彙叫「雌雄莫辨」，但就連這個詞放在自己弟弟身上都有些不太夠用：要是有一位適婚年齡的人見到他出生時候的樣子，那這個可憐人能著了魔一般願意等待這個孩子長大——甚至可能不論性別。

太一的相貌就是如此一樣具有威脅和侵略性的東西，人自然而然會對這樣難以理解的事物產生恐懼，而當他們見到太一時，卻又無法對這個孩子生氣，甚至無法抗拒為他做些什麼的想法。大家喜歡自己弟弟，願意照顧他是好事，但霞總感覺這種狀況並不好。

她並不懂得「病態」和「瘋狂」這一類詞。

終於，她拉著弟弟的手來到了自家的院門前。這個屋子與村中其他居所也並沒有太大差別，只是佔地大了一些，還有一個被父親打理出來的花園而已。將弟弟舉起放到面朝花園的地板上，她才踏入家中。

霞快步來到書房，「父親大人。」她隔著門輕聲喚道，擔心打擾了父親的沉思。「進來吧。」所幸父親回話十分迅速，看來並沒有打擾到他。

拉開房門，她看到正坐在房中央的中年男子。「訓練幸苦了。」看到自己的女兒，風魔家現任家主風魔十郎眼中不由得浮現一絲暖意，「悠跟我說你的進步很快，這是你努力取得的成果，大可為自己感到驕傲。」

「謝謝誇獎，父親大人。」霞在父親面前恭敬地低頭。父親一如既往地讓人尊敬，對子女也不乏體貼。可是對霞來說，心中有一塊缺失卻一直未能補齊。

——風魔十郎，原先是一個遠比現在開朗有趣，充滿好奇心的人。自母親去世以來，霞就再也沒能在他臉上看到如往日一般充滿希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