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7 章 星際爭霸（四十三）

相較於如同青藍色海洋般迷人的青海星，乘坐著軍用飛船抵達港口之前，從星球側面看去的帝星表面浮動著一層巍峨的金色浪潮。

那是秘銀與精金構築而成的奇妙海洋，在人造恆星的照耀下反射出瑰麗壯美的色彩。

置換部隊中，回歸帝星的士兵們並非全部來自於帝星，也有家鄉是偏僻而貧窮的次等星球的人。

但無論是否來自於帝星，在弦窗邊目睹這偉大一幕的同時，被名為思鄉的強烈感情衝擊大腦，幾乎一半以上的士兵都情不自禁地熱淚盈眶，沒有歡呼聲，只有哽咽聲。

張濛無法融入這環境之中。

她低垂的目光穿透弦窗，抵達秘銀與精金的洋流，咋舌地驚嘆著它的昂貴，甚至懷疑之所以這兩樣東西這樣貴，是因為它大部分都被放置在了帝星……

置換的軍隊低調落于軍區降落處，簡單收拾了自己儀錶的士兵們帶著經歷戰場的鐵血氣質依次步下飛船，在臨時操場上排成整齊隊列。

這一切行動都靜默無聲，肅穆而嚴謹的氛圍如陰雲般在眾人頭頂攀升、凝聚，匯聚作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陰霾。

前來迎接的新兵們用尚未經歷血與火洗禮的堅毅目光掃過疲倦卻筆直站立的置換部隊，本該沒有缺口的隊列此刻稀稀疏疏，那是失去了生命的其他阿爾法同胞們曾經站立的地方。

「全體隊友——敬禮！」

伴隨著長官嚴肅而拖長的命令，新兵們「嘩啦」地抬起手，整齊劃一地向置換部隊敬禮。

「全體隊友——敬禮！」

指環部隊的眾人同樣沉默無聲地抬起手臂，向繼任者致意。

兩支隊伍擦肩而過，向彼此的反方向走去，迎向他們嶄新的命運。新兵們登上軍艦，置換部隊則回到了歇息室，進行短暫的休憩整頓。

張濛狠狠睡了一覺，睜眼時已經過了一天一夜。

部隊休息完畢，經由上將賦予榮譽勳章，張濛有了作為間諜橫掃蟲族帶來珍貴信息的功勛，上頭直接給她辦理了畢業手續，如果再進入軍部熬一熬資歷，在這戰爭時期，五到十年內說不準就能跟最頂尖的大佬們掰掰腕子。

張濛婉拒了，她依然選擇留在特殊行動部，只是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是後備役，而是正式成員。

「您確定嗎？」詢問他選擇的年輕貝塔一臉惋惜地說：「加入軍部並非是對自己原則的背叛，而是更好發揮天賦的階梯，這正當的理由哪怕是推薦您成為預備役的顧文博先生也不能說什麼。」

「我不是為了那種榮譽的理由留下來的。」張濛對他一笑，笑容嬌美而清爽，令貝塔的兩頰燃起羞澀的暈紅，「我留下的理由很單純……現在，我想上戰場。」

她瀟洒地將電子基因碼刻在保證書上，鮮紅色的燈光亮起，特殊行動部隊的大門朝她敞開。

貝塔向她告辭，在對方遠離之後，張濛立即打開了特殊行動部對的秘密貨架。

上方除了不存在黑市裡面那些違法犯罪物品，剩下的從基因優化液到珍貴稀有金屬應有盡有，看得她眼花繚亂，心情極好。

有了這玩意，她手捏的個人輕甲質量還能更上一層樓……當然，需要耗費的金額也會翻倍，還是缺錢啊。

張濛看完貨架，心裡大致有了些打算，在交流版面發布交易帖，表示自己能用替別人維修物品的手段來賺錢，並羅列出了具體金額與時間地點，打算在停留帝星的這段時間賺點錢。

作為特殊行動部隊的一員，彼此之間自有一種信任，更別提張濛這間諜的英勇行徑已經半公開，雖然普通群眾不清楚，但在上頭還不算秘密，很快她便收到幾個單子試水。

下一次特殊行動部隊上戰場的時間是三個月後。

張濛邊修東西賺錢邊休養生息，修了一個月，逐漸也積累起點好名氣，找她修理的物件也從普普通通的小型件逐漸轉變為精密複雜的中大型件。

特里斯·A·希伯爾就在她忙碌的時候前來拜訪了她。

張濛打開門，對他的到來微微挑了下眉毛：「進來吧，很久不見了。」

比起過去眉眼尚有青澀味道的少年，此刻的特里斯個頭比過去更高了一點，渾身有一種清淡柔和的氣質，身穿一件得體的風衣，臉頰隱藏在立起的衣領中，臉色猶帶一絲倦意，但被嘴角揚起的笑容沖淡了。

「抱歉，沒來得及發通訊就來了。」特里斯向張濛微微點頭，抬腳小心地跨過房內小垃圾山一樣堆積著的各類機械零件，禮貌地沒有觀察它們。

「屋子有點亂，沒收拾，來這邊坐。」張濛整理出能夠做人的一小片沙發，在茶几下翻出一個杯子給他倒了水。

軍區宿舍里沒有智能機器人負責衣食住行，簡樸的生活讓張濛彷彿回到了她的地球，比起失去智能機器人幫助有點不適應的其他人，她還挺如魚得水。

張濛沒有特意詢問特里斯為什麼能準確知道自己的房間。

眼前的年輕人已經因為「信息素扭轉藥劑」的研究，進入了帝國科技院，成為令人矚目的明日之星，更何況還是自己過去的「同學」。

他若想了解下張濛的情況，上頭的人也會給他方便，不會攔著不放。

「冒昧來訪……真不好意思。」特里斯雙唇抿起，雙手交握，有點局促地坐下了，局促的原因之一可能是身體兩側搖搖欲墜的金屬零件。

「沒事，咱們也算朋友嘛。這次來還是需要血嗎？」張濛坐在他面前。

他是不是要血太多，導致張濛對他有了偏移的印象啊……特里斯頗為汗顏，連連擺手：「啊？不不不，現在已經不需要了。」

「聽說你上了戰場，很多見過鮮血死亡的士兵回到日常生活之後都會感到身體與心靈的雙重不適，所以我特地來看望你……不過你似乎過得還不錯？」

張濛道：「謝了，我心理狀態一直不錯。倒是你最近很風光，恭喜。」

她所指的自然是特里斯作為藥劑開發者登上新聞頭條的消息。

特里斯面帶微笑謝過了她，但笑容淡淡的，神色也並沒有多少欣喜，反而蘊藏著一絲苦悶。

他沒主動向張濛提及，張濛也便沒有開口問詢。

但一直用「千面」監視並保護著特里斯的張濛，非常清楚他為什麼感到鬱悶。

——特里斯的試驗，被不斷地打擾、妨礙著。

目前的他只能拿出短暫轉化性別的藥劑，但在想要更進一步研究足以永久轉化的藥劑時，原本對他有求必應的大佬們就把臉耷拉下來了。

資金不足、人才調走、實驗室器械難以更新，等等麻煩接踵而來，令純粹的科研者特里斯煩不勝煩，焦頭爛額，賭氣似的暫時停了藥劑研究，到處走動放鬆。

張濛不動聲色地跟他閑聊了片刻，特里斯對張濛的印象仍是不錯的，隨口扯扯家常，臉上的疲倦也輕了一層。不過兩人到底不是同一性別，特里斯坐了坐就走了，張濛暗中給千面下達了指令，要它推特里斯一把。

就當是最後的饋贈吧。她想，繼續埋頭於機械零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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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斯離開了張濛的宿舍，在軍區內無所事事地閑逛，偶爾同與他打招呼的人點頭示意，臉上牽扯著下意識的禮貌微笑，但他心中其實充滿了迷茫。

改變性別並不是一件特別容易的事情，但因為他從小到大一直都打著抑製藥劑，比起其他人的短暫改變性別，他連續打了三個月，本身性別就徹底從歐米伽變為了貝塔，以後再也不用提心弔膽，害怕被發現真實性別而落入凄慘境地了。

其實從本質上說，他的目標已經達成了。

那麼還要繼續下去嗎？頂著現在這樣強的壓力繼續研究？

身邊的竊竊私語、詆毀嘲笑，上頭的不滿厭煩，拖三阻四，甚至還有更多歐米伽本身對他的攻擊——他們認為歐米伽的性別並不是壞事，張開大腿活下去沒什麼不好，想要破壞歐米伽「崇高地位」的特里斯才是個令人噁心的混蛋。

「唉……」特里斯輕嘆一聲，眉頭緊皺，步入屬於貝塔的公共廁所。

他將雙手置於水龍頭下，清涼的水流拍打著掌心，逐漸散去難以忍受的灼熱，掬水一捧，彎腰灑在臉上，等閉著眼抹去了水漬，再抬起頭時，原本映照出刨去自己外空無一人廁所景象的剔透鏡面中，他的身邊不知何時多出了另一個人。

「是你——！？」在目睹對方面容的一瞬間，特里斯瞳孔收縮，下意識扭頭朝右側看去，對方也回頭對他微笑，那張面孔與特里斯別無二致！

「竟然還記得我？真開心啊，哈哈。」另一個「特里斯」朝他咧嘴一笑，他的氣質與特里斯本人截然不同，目光中彷彿蘊藏著一絲機敏的詭譎，但姿態相當輕鬆友好，朝他揮了揮手，「你最近過得怎麼樣啊？」

特里斯定定地看了他幾秒，腦海中閃過自己陷入發情期絕境時，迷迷糊糊中有人把他抱起，遮住，用謊言糊弄他人，瞞天過海，直到把他送回家中的記憶。

在他醒來之後，無論怎麼尋找也無法察覺對方的蛛絲馬跡，甚至懷疑那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覺？可事實證明，幫助了他的「另一個自己」是真實存在的——只是他躲起來了，而特里斯無法找到他。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幫我？又為什麼現在出現了？」特里斯連珠炮似地接連發問著。

「你確定要在這裡開戰演講嗎？我個人倒是沒意見，但現在其他人隨時可能進來，我們的時間不多。」「特里斯」微笑著問，指了指敞開的廁所大門，「機會難得，可別隨意浪費啊。」

特里斯無言地看著他，腦海中的思緒如同毛線團一般胡亂地糾纏在一起，但在意識到對方無法長時間停留時，理智又佔據了上方，他斟酌片刻，問：「與我此刻遇到的麻煩有關係？你……能幫我？」

並非不信任，只是太過不可思議。他要怎麼幫特里斯？

「也不算吧，我只是幫你堅定自己的心。」「特里斯」用手指在空中輕微地畫圈，唇瓣蠱惑人心的笑意像一把鉤子，讓人情不自禁順著他的方向走，「其實你煩惱的事情很容易解決——還記得之前一直追求你的那個富家公子阿爾法嗎？」

「……你的意思是？」

「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雖然他隱藏了身份，但其實是一位王子殿下。雖然不受重視，只是情婦的兒子，但身後也擁有著可怕的背景力量，他追求你也是基於想要奪取權勢的理由。」「特里斯」手指輕輕點在特里斯的胸口上，用溫柔的語氣吐露令人驚悚的重要情報。

「假若這樣一位公子，在追求你時突然不小心喝了能致使人每個月身體性別紊亂的藥劑……那該怎麼辦呢？」

特里斯的瞳孔陡然縮緊，他已明白了對方暗含的意思。

「我會幫你的，在你不知道的時候。放心吧，你必定會完成藥劑，除非你不想。那麼現在，特里斯，告訴我——你已經滿足於此了嗎？」

「特里斯」的手指點在特里斯的心臟上，砰砰、砰砰，狂跳著敲打肋骨的心臟難以遏制地微微發痛，心跳聲如同被這根纖細的手指所引導，一種無形的力量從「特里斯」微笑的嘴角邊傾瀉而下，洶湧澎湃地淹沒了特里斯的大腦。

他凝視著同自己容貌完全一樣的人，彷彿凝視著自己的內心。

——你已經滿足於此了嗎？

特里斯想到了那些網路上的謾罵、上頭無形的壓迫、身邊研究員的竊竊私語；想到了自己從小到大的膽戰心驚、藥劑成功時他的狂喜、他的理想。

他露出了一絲微笑，昂首挺胸地回答了對方的詢問。

「不……還遠遠不夠呢。」

「特里斯」的眼瞳中，倒映出了特里斯的笑容，如同貪婪的鬣狗，又像瞳孔中燃燒著火焰的殉道者，但更像個無所顧忌的瘋子。

是的，最開始，他創造藥劑的原因都與改造這個世界、讓大家變得更好無關。他只是想要所有人都品嘗到——

因為自己的性別而產生的恐懼與絕望。

「哈哈、哈哈哈！」「特里斯」——千面愉快地說，「那讓我們來，大鬧一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