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願看滿江紅
菜園鎮的前線指揮部內。
六旅的一團長孟登高接到總部傳來最新的那一份電報之後,在那裡罵罵咧咧的說道:
「我們這是他娘的什麼主力,說好聽一點是讓咱們先動手吸引敵軍火力。說難聽一點不就是軍長他們不信任咱們,才會讓咱們先攻打菜園鎮,吸引小鬼子的注意力。好讓老羅他們拿下趁機鶴壁集不是?咋的!他姓羅的,姓朴的就是親娘養的?咱們就是後娘養的嗎!?現在可倒好,咱們都快拿下菜園鎮了,告訴咱們小鬼子的援兵朝我們來了!讓我們量力而行。這他娘的上那說理去?」
因為當過一段時間的山大王,所以孟登高在這個時候,也不管什麼軍中的形象了。整個人就像一個莽夫一般,一隻腳踩在凳子上,一邊在那裡破口大罵著。右手拿著馬鞭,雙眼死死的盯著地圖上的菜園鎮位置。
一旁的三團長葉玄剛坐在椅子上,聞言抬起頭看了一眼滿身匪氣的孟登高,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裡也一直在嘀咕。
你個狗東西有什麼好抱怨的。你的一團可是六旅的王牌!六旅有什麼好東西劉旅長都想著先給你。
除了旅長劉燦和陸軍講武堂出身的蘇耀祖,整個六旅就輪到你說話管用。
老子這才是真正的後娘養的,本來自己就是跟著堂哥前段時間投的鎮山軍,比起其他人,就自己資歷最低。
而且當初還是軍長強行把我空降到這個旅當團長的。曾經的老手下又全都被打散了編入一、二、五旅,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的練出一支可戰之軍。但卻偏偏身處腹地,很少能找到合適的目標動手。
平時只能夠在寶蓮寺鎮和小鬼子小打小鬧的,現在好不容易有一次大一點的戰鬥了,還根本撈不到主力的機會!只能來這裡打牽制!你還上哪說理去?我都沒說什麼!
不就是加入鎮山軍的時間比其他人晚,身上沒點拿得出手的功勞嘛!
現在好不容易拿下半個菜園鎮,就等著過河了。居然發電報來提醒自己,鶴壁縣城已經被拿下,小鬼子的援軍正在朝著湯陰方向趕來,讓自己看機行事,什麼叫看機行事,不就是讓自己把吃進嘴裡的那半個菜園鎮再吐出來還給小鬼子嗎?
最多再給自己三天時間。不!只要兩天,自己和老孟就能徹底拿下菜園鎮。但偏偏這時候來電報,不就是看不起自己嗎?
照現在的這個樣子,如果再不打幾場硬仗,讓軍長他們知道自己可不是什麼二流部隊。以後可就沒那麼容易翻身了,搞不好被弄去守城,那才叫一個憋屈!
想著想著,葉玄剛的心裡頓時就有了一股突如其來的危機感。再看看踩在椅子上死盯著地圖的孟登高,他的內心也暗暗的下了一個決定!
另一側的孟登高,等了一會並沒有聽到其他人的回應聲,於是也慢慢的把視線從地圖上移開,看向了端坐在椅子上的葉玄剛,兩人的目光交錯后。脾氣相對比較火爆的孟登高率先開口:
「葉老弟,參謀長他們讓咱倆見機行事,你是什麼想法?難不成把好不容易打下來的這半個鎮子,再拱手讓出去?那說實話,我老孟可不甘心!那些犧牲了的弟兄也不會願意看著他們拿命換下來的地盤就被戰馬這樣拱手相讓!」
聽著孟登高的一番言語,葉玄剛也放下那份電報,從椅子上起身,來到了地圖前,指著菜園鎮的位置說道:
「出發的時候,不管是我們旅長還是軍長都說過,咱們有本事的話,別說是菜園鎮了,就連湯陰都可以隨便我們兩個去打。大家都只當這是軍長他們在說笑,根本不認為我們能拿下菜園鎮。Z.br>
可我葉某人偏偏不信這個邪,湯陰縣城咱倆是沒指望的了,但這半個菜園鎮,咱倆必須得站住了,不管是誰都別想從咱倆嘴裡再給他弄出去。鶴壁已經被光復,只要咱倆在這裡站住腳,湯陰縣城就是凸出來的一個角。就像一塊肉一樣,咱們只要想吃,隨時都可以吃。
而且到時候我們兩個很大幾率是主攻。要是咱們放棄了這半個鎮子,同時放棄的就還有寶蓮寺和任固兩鎮,這都已經是湯陰的小半疆域了,可不能輕易放棄!」
不再主動發起進攻,而是選擇吃掉這永通河以北的這大片地盤。並且像一顆釘子一樣插在湯陰縣的中部,在威脅湯陰縣城的同時,一邊徐徐圖謀更東邊的任固鎮。孟登高聽到這個決策之後,也來了興緻,忙問道:
「葉老弟,湯陰縣城趕來的援軍有多難打,你才是打援的那一個,相信你比我更清楚。如果對方從湯陰縣城源源不斷的發兵圍剿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葉玄剛也緩緩地從地圖上離開,走到指揮部的門口,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頭的河流低聲說道:
「咱們面前的這條永通河啊,據說最早的時候可以追溯到明末年間,這些年來養育了不少的湯陰百姓,你的那個一營長岳刀就是吃它澆灌的糧食長大的。就算現在是大旱時節,他的寬度減少了六成還多。僅憑它現在的寬度,也完全可以算是一道天險。但這條可以追溯到明末時期的河流,裡面也有不少的枯骨。咱們這次好不容易讓炮兵精準的打掉了對方的重火力,本以為能一口氣拿下對方的,可惜卻被小鬼子靠著這條河攔在了北岸不得寸進。小鬼子能用這條河做文章,咱們也能!」
一旁的孟登高也跟在後面走了出來,指著古賢方向說道:「永通河再往西就是湯河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那一個營的守軍就是扎在湯河的北岸,依託湯河天險才攔住縣城裡的守軍的吧?」
葉玄剛也點了點頭,說道:「小鬼子的援兵火力太猛,如果沒有湯河的話,我想戰士們早就守不住了,現在我們在考慮的也不是如何守住這半個菜園鎮,而是該想想怎麼樣才能完完整整的撤退了。」
......
在那條長達28米的橋頭的北端60多米處,旁邊原先是金大財主家的酒樓,現在則被徵用成了鎮山軍的前線指揮所,後方600多米遠的一個院子,則是臨時徵用的傷兵醫院,同樣徵用於金大財主。
這倒不是金大財主樂善好施,而是在土牆倒塌的第一時間,「開明鄉紳」金大財主就帶著自己的妻兒老小在家丁護院的擁簇下,前往了另一端的家業繼續去享福去了。
並且還在商量著繼續往南邊跑,因為金大財主在新鄉都有產業,到哪裡都能做他的上等~人。
而臨時的傷兵醫院這裡慘叫聲不斷,但如果去除戰士們的慘叫聲之外,方圓五十米之內,又會安靜的可怕。
這些士兵和他們所說的一樣,為了參軍時的100公斤安家糧以及犧牲後會發放的500公斤的撫恤糧,為了家裡的妻兒老小能吃上一口飽飯,為了自己的家人不再繼續當災民。這些戰士在戰鬥的時候都非常的勇敢!大多數人都抱著「黃花大閨女才值三斤糧食,老子值500!也不枉白來一遭」的念頭做好了迎接死亡的準備!
但就算心理準備的再怎麼充足,在那劇烈的痛感直襲腦門的時候,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會瞬間崩潰。畢竟刮骨療毒的關公自古以來也只有那一個。
這些戰士們是軍人,但他們也只是個普通人。他們的身體再怎麼鍛煉也只是肉體凡胎,同樣會流血,和老百姓一樣,會痛,會難過、會受傷、會死.....
尤其是那些四肢被炸斷的戰士,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們國人對於自己身體的各個部隊都有著一種外人難以想象的看重,當他們醒過來看著自己的軀體就那樣缺失的時候,這些漢子內心的那股信念崩塌的不在少數。
有好幾個戰士捂著自己的斷腿(臂)在那裡哭喊著:「我要我的手(腿),沒有了手(腿)。把小鬼子趕跑了也不能種地了!我家娃兒還小.....」
從後面的哭泣聲中,一旁的醫護人員和輕傷員也不難聽出。這些戰士並不是害怕死亡,也不是害怕成為失去四肢的廢人。只是單純的害怕鎮山軍在山窮水盡的時候,會拋棄他們的家人,他們那年幼的孩子在這個亂世卻只能依靠他們的母親,一個同樣需要尋找依靠的人。
其中的老兵經歷過很多次戰場,並沒有被屋子裡的斷臂殘肢嚇到,也知道對方的擔憂。知道更多事情,而且心裡敞亮著的老兵們在包紮完畢之後,還勸慰著旁邊的傷員。
「咱們軍長一口吐沫一個釘,說會給軍屬一口吃的,就絕對不會說假話。再說了,我們又不是死了,只是少了個腿嘛!比起那些丟掉性命的兄弟,咱們還能親眼見證小鬼子滾出家園的那一天,已經很幸運了。說書先生不說了嗎?那夏侯什麼的,少了個眼睛人家不照樣當將軍?咱們以後去兵工廠,照樣能幹出一番事業來!」
在勸慰著其他傷員的時候,這些老兵也同樣在勸解自己。
......
金大財主家的酒樓內,頭上綁著綁帶的一營長岳刀看著眼前的眾人,指著那張鋪在桌子上的簡略地圖吼道:「你們這仗是怎麼打的,醫生說我都在醫院昏過去一個多小時了。怎麼部隊還在這裡,這個橋到底過不過的去?!實在不行,我親自去找團長,就說我們湯陰的子弟兵不行,收復湯陰失地的活,交給安陽縣的兄弟來?」
一旁的二連長拉過來一個人,強忍著淚水說道:「營長,不是咱們湯陰的兄弟們怕死。吳小四,現在的三排排長,他們整個排打了就只剩下他一個還能繼續戰鬥的了。其他的兄弟在戰場上就沒有一個後退的,實在是橋對岸小鬼子的火力網太強大了,兄弟們實在沖不過去。從河裡游也會被小鬼子發現。兄弟們更是只能被動挨打。」
看了看二連長,又看了新上任的三排排長,岳刀張了張嘴,最後也只能無奈的說道:「當年老子小的時候在這條狗屁河裡捉黃桑魚,抓泥鰍,螃蟹。我記得當初就被河裡的螞蟥吸了不少血,沒想到現在又被它攔在這裡吸咱們部隊的血了。俺是吃它灌溉的糧食長大的,既然他要收回去,想繼續吸俺的血,那俺就還給它又何妨。現在停止進攻,一個小時之後,叫上一些水性好的兄弟,我親自帶隊,順著橋底,潛泳過去!」
一旁的屬下聽到之後連忙說道:「營長,你的傷。要不還是屬下帶隊吧。俺們村是湯河邊的,水性也不差。」
「我是營長,聽我的!我說我去,那就是我去,你們想搶,等啥時候當上團長再說!至於頭上的這個傷口,還不如螞蟥吸一口呢,當著咱岳家老祖宗的面,被小鬼子的炮彈震了暈死過去,連滴血都沒留還睡了個多小時。可真的夠丟人的了,咱得親自帶隊,打個漂亮仗,不然下去沒臉見祖宗。」
聽著岳刀的這番話,了解真相的眾人也擠出了幾張滲人至極的笑臉表示贊同,至於被鬼子爆炸產生的碎片刮到,他們連背帶扛弄進醫院的那個血人是誰,大家都選擇了閉口不談。
當岳刀帶人在鎮子內搜尋防水麻布,準備潛泳過去的時候,葉玄剛和孟登高兩人的命令也傳達到了這裡。
「什麼?咱們不進攻了?改為依靠河流防守?」
「是的,不再繼續進攻,岳營長。軍部來電,小鬼子的援軍正在趕來的路上,不日之內即可到達,孟團長和葉團長決定不繼續打了,拿下半個菜園鎮也勉強達到了預定目標。接下來還輪到咱們防守了。」
聽到轉攻為守之後,一營長岳刀頓時開懷大笑,大笑牽動了頭上的傷口,又疼的他齜牙咧嘴,一時間面目猙獰的像誰擰了他腰間嫩肉一般。
等傳令兵離開之後,岳刀再次把之前的幾個連、排長聚集在一起。滿臉殺意的說道:「團長的命令,咱們現在放棄進攻。並且儘快構築河防工事,小鬼子的大部隊很快就要到來,今天咱們打四個多小時不得寸進。也是時候讓小鬼子嘗嘗永通河的厲害了。要知道,永通河可是咱們湯陰子弟的母親河,近兩年的大旱,水位下降了六七成,我們作為靠它長大的湯陰子弟,得想個辦法給它添點水。明天,如果小鬼子敢發起進攻,我要看到滿江紅,能不能做到?」
作為湯陰子弟,岳武穆的《滿江紅》就算是沒有念過書的人都能念上幾句,於是不管是不是湯陰子弟,戰士們都紛紛吼道:「壯志飢餐日寇肉,笑談渴飲倭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