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諜戰中,交易和妥協是最高明的境界,鬥爭比想象複雜
轉機
田文水舉槍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地顫抖,他內心突然升起一個想法——一槍斃了他。田文水憤怒的不是方城輕描淡寫地知道太多的秘密,而是面對如此境地依然是一副穩若泰山的神色,甚至對舉槍的自己沒有正眼瞧上一眼。
周悅山的臉色很嚴肅,黝黑的皮膚在昏暗的燈光下照射得愈加的發亮,他深吸了一口氣,舉起手將田文水舉槍的手腕壓了下來。
「方老弟果然不同凡響,既然你知道鼴鼠,看來我們只能翻著臉說話了。」周悅山慢慢地坐了下來,又慢慢地吐出這句很有分量的話,他的意思很明確,如果今晚談不好,方城是走不出周記牛雜店的。
方城將茶杯里的茶一口喝完,放下杯子,說:「周先生不必惱怒,既然我知道你們可以通過鼴鼠來影響延安高層的決定,而且當著你的面告訴你,只能說明這條途徑是走不通的,鼴鼠潛伏延安多年,我能知道,延安高層肯定也是清楚的,那麼鼴鼠這麼多年傳遞出來的情報又有多少是真實的呢?」
方城的話令周悅山心裡很不安,連遠離延安的方城都清楚鼴鼠潛伏在延安總部高層,李部長肯定也是清楚的,這麼多年來鼴鼠提供的情報大多為政治情報,幾乎可以肯定沒有多少是真實的,即使是真實的,也是延安故意透露給鼴鼠的。
現在國共雙方在重慶談判進入關鍵時期,延安又會通過鼴鼠這個渠道給重慶傳遞了多少虛假情報,周悅山想到這裡不由得不寒而慄。
周悅山嘆了一口氣,說:「盡人事,聽天命,國民政府的命運只能交給未來,任誰也改變不了,共產黨厲害啊!」
田文水聽周悅山這麼說,一屁股坐了下來,獃獃地望著面前的茶杯出神,方城瞟了他一眼,知道他心裡的信仰逐漸在坍塌,一直以來田文水恆信著民國黨、軍統的強大,他當初選擇當叛徒,其實也就是半推半就,即使沒有他女人的勸說,他也是會投敵的。
三人都沉默了,茶杯里的茶涼了。
突然,方城從茶爐上提起煮得滾開的茶壺,將三人杯子里的涼透的茶水倒掉,又分別給每一個杯子斟滿茶,最後把茶壺放在茶爐上。
他雙手捧起茶杯,吹了吹杯口冒出的熱氣,緩緩地說:「周先生,當年我去日本,我的特情課老師給我講的第一堂是情報是妥協和交易的產物,現在的關鍵是妥協和交易從來沒有在三方之間完成過。」
「你說的中統?關候亭?」周悅山眼裡突然冒出了一絲光亮,方城的暗示很明顯,雖然他知道鼴鼠,但是延安暫時不會清楚鼴鼠會在中間起什麼作用,還有一線機會,這個機會就在方城的手裡。
至於中統要在中間插上一腳,地下黨方城的確很難辦,他無法既答應關候亭,又答應周悅山,一個高智商的特工很清楚腳踩兩船的後果,更清楚這樣的做法風險太大,極有可能雞飛蛋打。
方城釋放出來的信號應該是他可以和周悅山做交易,卻要周悅山出面擺脫中統關候亭,這也是為何方城剛從醉仙樓出來,就直奔周記牛雜店的原因。
周悅山心裡頓時穩定了下來,事情並沒有失控,目前最大的問題是如何讓方城交個底,給出一個明確的態度。
一個共產黨的態度會是真誠的嗎?周悅山心裡又不由得問了問自己。
杜老闆
只是為何方城要這麼做?為何方城要暗示自己可以做妥協和交易?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延安真的只想要黃金,至於國民黨內部的鬥爭,他們並不想染指;二是方城已經將另外兩樣東西掌握在手,他們現在唯一無法控制的就是在長利號上的黃金。
周悅山心裡暗暗地盤算著到底是哪種局面可能性更大,此時方城又開口了,說:「周先生,你應該清楚,我們素來對於國民黨內部的傾軋和鬥爭沒有絲毫的興趣,也不想摻和別人家的事情,但是日本人留下的東西,周先生是明白人。」
周悅山知道方城話里的意思,他是既想要黃金,又想要皇太極的寶刀,只是因為那把刀的秘密只有戴老闆才能破解,方城才不惜千里前來上海,方城此行的第一目的絕對不是黃金,而是寶刀的秘密。
周悅山心裡有底了,既然方城無法完成自己的第一任務,那麼即使是黃金拿到手,也是失敗的,這也是為何方城願意和自己交易的根本原因。
方城想要和周悅山交易的根本不是黃金,而是寶刀的秘密。
周悅山正在思考著如何回答方城,方城站起身來,拿起皮包,對周悅山說道:「周先生,上次讓我考慮,這次我也請你多考慮,時間並不多了,明晚長利號就到上海。」
周悅山還是沒有說話,眯著眼看著轉身離開的方城,田文水的手裡還握著手槍,他強壓著自己內心想要開槍的衝動,一雙鷹一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方城離開的背影。
周悅山將方城面前的茶杯倒扣了過來,輕輕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地說道:「人才,戴老闆要是有這樣的人才,何愁大事不成。」
田文水內心更加憤怒,強烈的嫉恨心讓他產生一個念頭——一定要除掉方城。
正當兩人沉默的時候,從店門口走進來一個人,一個瘦小乾癟的老頭,穿著一身青色的長衫,頭上戴著一頂圓帽,手裡拿著一支檀木做的文明棍。
田文水看到來人,立即起身來,迎了上前,謙恭地說道:「杜老闆來了,您請。」
來人正是上海灘大名鼎鼎的杜老闆。
杜老闆一言不發,只是向田文水微微地點了點頭,徑直走到周悅山的茶桌前,坐在了方城曾經坐過的椅子上。
周悅山抬頭看了看他,說道:「老杜親自前來,必有大事吧?」
「聽說周老弟遇到了硬茬兒?」杜老闆開口說話了,一雙鷹隼般的眼睛看著周悅山。周悅山知道杜老闆親自前來,來者不善,他與戴老闆的聯繫最為緊密,他的話可以理解為戴老闆說的話。
「也不算硬茬兒,事情不好辦啊,對方胃口大,三盤菜,要吃兩盤。」周悅山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既然杜老闆親自過問了,那就把球踢給他,既然他代表著戴老闆,就讓他來給戴老闆做決斷。
「共產黨沒有那麼大的胃口,你把最重要的東西先拿到手,共黨如何識時務,給他一盤菜不得了了,如果要鬥狠,得讓他們把牙崩掉。」杜老闆說得擲地有聲,手裡的文明杖還杵了兩下地。
「許常山手裡的東西,你們必須搞到手,他的人已經找到了。」杜老闆又將那隻倒扣的杯子拿起來,自己倒上一杯茶水,洗了洗,給自己斟滿了一杯茶。
周悅山並不奇怪許常山被控制的情況,倒是田文水心裡一驚,既然許常山被杜老闆控制,說明自己派上船的人任務失敗了。..
「許常山從長利號上逃跑了,他並沒有上另外一條船,而是跳下海,追上被放下的救生艇,自己劃了一夜,逃到了香港,只是他沒有想到,青幫在香港也是有組織的。」杜老闆淡淡地說道。
「他交代了?」周悅山問了一句,突然又覺得自己問得有些多餘,既然杜老闆能夠知道許常山逃跑的過程,怎麼可能沒有交代呢?青幫的那些酷刑並不比軍統監獄里那些輕多少,有可能手段更加的殘忍、血腥。
「周老弟,你現在就專心對付那個共黨份子,許常山的事情,戴老闆另外安排人來接手,這個人明天就到上海,他會去取許常山手裡的東西。」杜老闆說完,站起身來,慢悠悠地離開了周記牛雜店,他面前的茶一口沒喝。
周悅山眯著眼看著杜老闆走出門外,偏過頭來對田文水說道:「明天晚上你務必要將那批黃金運到指定的倉庫,還有你要親自監視從長利號上下來的每個人,杜老闆說的那個人一定就在那條船上。」
田文水點了點頭,長利號上這趟出海承載著太多的秘密,周老闆既然那麼肯定戴老闆派的人就在長利號上,那是不會錯的,只是田文水沒有明白,為何一定要搞清楚來人會是誰。
田文水不清楚,周悅山心裡卻似明鏡一般,戴老闆已經對他逐漸失去了耐心,對他的信任似乎有些減弱,這不是一個好的兆頭,如果最為關鍵的東西被杜玉生拿到手,他在戴老闆面前將徹底的淡出,戴老闆曾經對他的承諾還會兌現嗎?
權力,對權力的慾望,是周悅山靈魂里唯一的支柱。
「需不需要明天全天監控方城?」田文水突然冒了一句出來,他希望周悅山能夠下達這樣的指令,甚至要求他親自去監控方城,在這個途中,田文水可以使出一萬種方式讓雙方發生火併,他對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久經槍林彈雨的他肯定比文弱書生的方城要強。
周悅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說:「方城,你就不要擔心了,自然有人監視著他,你做你該做的事情。」
田文水不出聲了,心裡那股無名之火一直壓抑著。
吃面
方城提著皮包走進院門,秋月楓已經睡了,只有萬從宗還蹲在院邊吃著一碗麵條,他看著方城進來了,立即放下手裡的碗筷,抹了抹嘴,起身迎了上來。
「才回來?吃了沒?」萬從宗親切地問方城。
方城擺了擺手,說:「吃的關署長的糖醋鯉魚,味道還可以,就是沒有怎麼吃飽,鍋里還有麵條?」
「有,你等著,我給你盛去。」萬從宗急忙轉身走進廚房裡,不一會兒,就端了一碗滿滿當當的麵條走了出來。
「你做的?」方城一邊接過萬從宗手裡的面碗,隨口問道。
「嫂子做的,她剛睡了,說是給你也留一些,估計你在外面也沒怎麼吃飽。」萬從宗重新端起了面碗吃了起來。
方城默默地端著面碗,手裡的筷子攪了攪,心裡不由雜陳。
方城找了個椅子坐在萬從宗邊上,慢悠悠地吃了起來,隨口問道:「最近你們警察局忙什麼呢?好幾天不見你的人。」
「還能忙什麼,前段時間忙著抓日本人,最近又偷偷摸摸地放那些日本人,國民黨真是腐敗透頂,只要給錢,管你漢奸特務的,都給放了。」萬從宗忿忿不平地說道。
「有沒有我們的人關在裡面?」方城又問道。
「我倒是四處打聽了一下,上海警察局賊得很,他們將所謂政治犯全部關在龍華監獄,警察局只負責抓人,甚至連基本的審訊都不做,只要有半點的嫌疑,就都直接送到了龍華監獄去了。」萬從宗回答到。
「明天你有任務嗎?」方城偏過頭來問萬從宗。
萬從宗站起身來,端著已經吃完的面碗,猶豫了片刻,說:「我知道明天有重要的任務,只要你需要,你就安排,我明天和別人換個班。」
「好,那你明天早上去局裡和同事換個班,晚上我們去碼頭接個人。」方城說。
「誰?老林要回來了?」萬從宗脫口而出。
方城沒有回答他,萬從宗應該知道紀律,該問的問,不該問的不要問。
方城站起來,將剩下的麵條三口兩口的吃完,轉身走進廚房,把碗放下,可是他的眼睛從未離開過放在矮椅子上的皮包。
萬從宗撓了撓頭,他知道自己不該問那麼一句,只好訕訕地也拿著空碗走進廚房放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