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燈下黑、套中套,方城如履薄冰,沒有想到他又回來了
燈下黑
秋月楓聽方城說萬從宗已經死了,手裡停了下來,剛才洗的被褥就是萬從宗的,看來他是用不著了。
方城看著秋月楓,說:「你去做飯吧,吃完飯休息一會兒,晚上一點我們去鴉兒嘴碼頭。」
秋月楓轉頭看著他,眼裡滿是疑惑,可是她沒有問,她知道組織原則。秋月楓默默地轉過身,走進廚房。
天色暗了下來,老林出去了十多天,也不知道怎麼樣了,萬從宗是潛伏在身邊的特務,現在卻是生死不明,方城雖然嘴裡說著萬從宗已經死了,心裡卻一直在嘀咕,他為何再沒有出現,即使他被殺,殺他的人又會是誰。
方城提著皮包走進卧室,從木櫃的背後拿出言四海留下的那本《永樂大典》,隨手翻了起來,這本書的價值就只剩下文物價值了,這一冊的《永樂大典》裡面記載的是中醫方面的一些東西,方城簡單的看了看,是東漢張仲景寫的《傷寒論》裡面的內容。
病人身大熱,反欲得衣者,熱在皮膚,寒在骨髓也;身大寒,反不欲近衣者,寒在皮膚,熱在骨髓也。——《傷寒論辨寒熱真假》
方城突然被這一句吸引住了,寒熱之症尚有表裡之說,真假難辨之症,為何周悅山與關候亭他們一寒、一熱,從表象上來看卻是「欲得衣者」?
看來許常山手裡的東西既是解寒的良藥,又是去熱的良方,那份東西雖然已經被方城轉移到了隱蔽的地方,可是那個地方就真的安全嗎?
明永和尚一直在靜安寺,軍統肯定是會找他的,文重月也被安排妥當,他會不會也被軍統找到?
方城想到這裡心裡有些忐忑,他不會相信任何僥倖,更不會相信任何人,這不是共產黨人應該有的胸懷,可這是一個頂級諜報人員必有的素質。
必須將東西拿出來,儘快送走。
方城從床上起來,穿好外套,就往外面走,秋月楓從廚房追了出來,「你又不吃了?今天燉了大鵝!」
方城愣住了,停了下來,轉身一臉怒氣地問她:「你把那隻鵝殺了?」
「是啊,怎麼了?今天不是要執行任務嗎?燉了鵝給你吃好點。」秋月楓一臉的疑惑,回答方城。
方城努力控制好自己內心的憤怒,淡淡地說了一句:「你連只鵝都容不下!?」
方城轉身走了,留下秋月楓在院里獃獃地站著,只是她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方城上了一輛人力車,他在努力地平復自己的心情,自他到了上海,身邊所有的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只有那隻灰白的大鵝,唯一能夠讓他放下內心所有的戒備,現在連它都不在了。
悲涼與憤怒一直在方城的內心遊走。
人力車將方城拉到同福里巷口停下了,方城付了錢,站在巷口,看了看,這裡原來還是魏萬山擺的餛飩攤兒,現在依然有個攤,一個老婦在原來的位置擺了一個甜面醪糟攤。
同福里的人還是那麼多,進進出出的人顯得很熱鬧,方城壓了壓帽檐,走了進去。不錯,他把文重月和那份東西都藏在原來言四海的家中。
言四海死後,他家一直空著,這裡既隱秘,又安全,特務們不會想到方城會把人和東西藏在這裡,方城玩了一手「燈下黑」。
方城沒有從正門進言四海的屋,而是和當時魏萬山殺害言四海走的窗戶小道一樣,他從窗戶里翻了進去。精華書閣
文老先生正坐在椅子上翻看著言四海留下的書,看到方城從窗戶里進來,放下手中的書,說:「方老弟翻窗而入,有辱斯文啦。」
老學究就是老學究,在任何時候都要講究斯文和體面,方城不由得哭笑不得,只能訕訕地回答到:「我這也是為了避人耳目,保證老先生的安全。」
「既然你玩的就是燈下黑,何不大方走前門,若有人盯梢,此地早已危險;若無人盯梢,你從窗外而來,旁人自是覺得奇怪,反而起疑。」文重月摘下鼻樑上的眼鏡,對方城說道,臉上洋溢著慈父般責備的表情。
方城心裡不覺對老先生肅然起敬,自己的修為始終是不夠的。
「老先生說得極是,晚輩考慮不周。」方城不好意思地坐在文重月對面。
文老先生捋了捋下巴下稀疏的幾根花白鬍子,說道:「你此時到來,肯定是對那份東西不放心,自明永和尚將這些給了你,你把它放在此處,言四海也想不到會在這裡,你唯一不放心的是我,你擔心我會被軍統特務抓獲,如果我扛不住那些酷刑,說不定就招供了,對不對?」
方城心裡一驚,這老先生真是神仙,居然算準了自己內心最隱秘的擔憂,文老先生說得不錯,從骨子裡來說,方城是不信任任何人,當然也包括文重月,雖然他知道老先生正氣凜然,絕對不會出賣自己和言四海、許常山留下的東西。
可是,凡事都要往最壞的地方想,凡事都要做最壞的打算,有些事情絕對不能留下任何的紕漏,有些東西關乎的不單單是人命,而是一個民族和國家的命運。
方城搓了搓手,似乎是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他對文老先生的話無言以對,文老先生說破了他的心思。
文重月乾瘦的臉上露出一絲慈祥的笑容,放下手裡的書,對方城說道:「成大事者,就應該如你這般,萬人不信,萬事皆疑。你身上擔的責任大,即使是父母雙親在此,也要冷靜、理性看待。昨夜你送我至此,雖然我不清楚你把那東西藏在何處,我卻清楚你就放在了這裡,現在我出門一趟,你取了東西帶走,放在一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的地方。」
方城抬起頭來,問道:「老先生去何處?你腿腳不便,我送你去。」
「明永還在靜安寺,我去看看他,你不方便與我同行,更不便出現在靜安寺,好好地辦你的事情去吧。」文重月說完,艱難地站起身來,取了邊上的木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還不忘記將大門關上。
方城看著文重月離開,嘴裡鬆了一口氣,心裡卻如同壓了一塊石頭一樣,異常沉重,他不由得問自己:難道自己唯一不設防的就只是那隻被秋月楓殺了的大鵝?
方城等聽著文老先生的木拐聲走遠,走進言四海廚房裡,從灶洞里拿了東西,放在自己的皮包里,又從窗戶跳了出去。
關候亭的陷阱
方城回到家,秋月楓剛吃完飯,矮桌上的碗筷還沒收拾,桌上大盆里燉的鵝還冒著熱氣,方城看了一眼,轉身走進了廚房,叫了兩聲「月楓」,沒人答應,秋月楓沒有在家。
方城把那件東西拿了出來,將那口大米缸里的大米全部舀出來盛在木桶里,然後將黑色的包裹放了進去,再將木桶里的大米倒了進去。
方城粗略地計算了一下,這缸米四個人至少可以吃一個月,現在萬從宗不在,自己又經常不在家吃,秋月楓一個人在家,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去翻動缸底的大米,更不會發現缸里藏有東西。
當然,周悅山、關候亭他們更加不會想到絕頂聰明的方城會把如此要緊的東西放在自己家中,這才是真正高明的燈下黑。
方城將一切復原,拍了拍手掌,走出廚房,他剛打算擰著包出門,秋月楓進來了,手裡拿著一包牛皮紙包裹的燒雞,見到方城,臉上有些愧疚,說道:「沒想到你對那隻鵝還有了感情,知道你也不會吃,就出去給你買了只燒雞,你就對付著吃點吧。」
方城看了看她,接過她手裡的燒雞,輕聲地說道:「一起吃吧,看你碗筷沒動,你也沒吃。」
秋月楓默默地去給方城盛了一碗米飯端出來,兩人坐在矮桌上吃了起來,兩人誰也沒動大盆里的鵝肉,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方城吃得很快,也可能沒有什麼食慾,心裡始終覺得堵得慌,一方面覺得自己對不起那隻灰白的大鵝,另外一方面又覺得對不住萬重月老先生。
方城放下碗筷,走進卧室,靜靜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卻完全沒有睡意,今天晚上長利號就要到港,關候亭安排在鴉兒嘴碼頭給長利號補充物質和燃料,再繼續遠航大連,這就算完成了組織上交給的第一項任務。
可是這裡面似乎有說不通的邏輯,關候亭願意用一船的黃金來交換言四海留下的東西,那麼許常山呢?他手裡的東西關候亭如何辦?
無論是關候亭還是周悅山,他們都不知道許常山手裡的東西已經在我的手裡,為何他們一副勝券在握的態勢,許常山上了長利號,軍統和中統的人都在船上,根據關候亭的說法,許常山最終會把秘密交給老林,他只要控制住了老林,就一定會得到許常山留下的東西。
如此說來,關候亭認定了一件事:要麼許常山還在船上被他的人控制住了,要麼許常山沒在船上,老林被他控制住了。
換句話說,關候亭根本不在乎自己手裡的東西,而且下午時分自己還給了他一件,關候亭在乎的是船上的許常山或者是老林。
既然關候亭在乎的不是自己手裡的東西,那麼他就沒必要和自己做這麼久的交易,關候亭是在麻痹自己。
關候亭想要麻痹自己,那麼他說的鴉兒嘴碼頭一點,也是假的。
方城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那隻老狐狸在耍花招,長利號一定是凌晨一點停靠在十六鋪碼頭,他想把自己和軍統的人引到鴉兒嘴去!
方城看了看手錶,九點過一點,時間還早,不如去靜安寺看看,他有點擔心文重月和明永和尚了。
方城擰上皮包走了出門,秋月楓正在處理大鵝的木窩棚,方城皺了皺眉,說道:「我出去一趟,晚一點我會來接你,晚上需要你配合。」
秋月楓頭也沒抬,只是嗯了一聲。
方城出門招呼了一輛人力車,往靜安寺駛去。
晚上的靜安寺很安靜,少了白天信徒香客們的來往,整個寺院靜寂了許多,寺院門前的小桌邊上站著兩個小沙彌,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似乎有些緊張。
換了誰都會緊張的,昨晚的小和尚無緣無故地死在值日班上,今天晚上又要在此值守一夜,雖然和尚脫離三界之外,內心的恐懼任誰也避免不了。
方城走上前去,向兩位小沙彌行了一禮,說道:「兩位小師傅,鄙人遠道而來,特地請教明永大師,還往小師傅通報一下。」
其中一個小沙彌說道:「施主拜會明永師傅,我帶你前往吧。」
方城剛要隨小沙彌往前走,另外一個小沙彌說話了,「師弟,既然施主有求明永師傅,你給指個道就成,施主自己前往,你就不必跟去了。」
方城看得出說話的小沙彌臉上有些驚恐的神色,他心裡不由暗暗好笑,和尚也畏懼鬼神?他知道小沙彌是不希望自己一個人留在這裡的。
方城連忙微笑著說道:「我前來請教過明永大師幾次,認得路,我自己前往就行,小師傅留步。」
剛要領方城前往的小沙彌轉身回到了桌前,方城一個人向僧寮走去,穿過那片梅林小道,轉了兩個彎,就到了那排僧寮最後一間禪室,明永大師住的九號禪室。
方城輕輕地走了過去,裡面亮著燈,似乎還有人在說話,方城剛到窗邊,就聽到一句:「你們這次一定要救我啊,救我一家人啊。」
方城輕輕地停了下來,又聽到文重月嘆了一口氣,說:「不是我們不救你,是救不了你,東西給了你,你會死得更快!」
方城的心沉了下來,他怎麼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