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 高明的計謀，就是給對方心裡下一種無解的毒

看著大公子那張堅毅、懇切的臉龐，方從恩收起了嘴角的笑容，眼神變得精銳萬分，一臉嚴肅，沉思片刻，緩緩說道。

「先說弟之憂，弟成事，只用一招——聚民！聚民者，為民謀利，造福即可，借用那四個字——為民服務！以此成事，也有可能以此敗事，若是日後，弟之下屬違背此核心方針，或者內部出現賣國通敵之人，魚水之情或許就變為沸水煮魚了。」

「如果弟弟不能時刻謹記，時時遵循，百年之後，或許有此之亂……」

大公子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若弟之憂在百年之後，那哥之憂就在當下了……」

聽聞方從恩說到了南京，頓時眼神一亮，靜聽方從恩繼續往下說。

「哥為正統，不行正途，重術不重道。民心不向，國力日衰，諸多手段都是些飲鴆止渴之術，若不改弦易張，危矣！」

方從恩端起茶杯，一口飲完，大公子連忙又給續上。

「單說一點，經濟方面，哥雖富弟百倍，卻無一成用於國庫，財富金錢幾乎都集中在那財閥世家手中。」

「人，都是有私心的，越是佔有財富多的人，私心越重！若是不改變現狀，只怕那些財閥世家會離船而去，棄船而逃，裹挾大量國之財富逃之夭夭，只留下一堆爛攤子給你們父子……」

方從恩的話有些刺耳，但大公子的臉上卻無半分憤恨，眼裡除了憂鬱還有些期待。

「大公子留洋歸來，你可否見得他國經濟如現在一般？」

方從恩繼續說道。

「當今之國統區，袁大頭銀元在用，山西、綏遠、北平等地區白銀也在通行，江浙、上海等地黃金更是任意交易，流通堪比中央銀行發行之貨幣，當然國民政府又發行了法幣和關金卷。」

「大公子，你認為隱患幾何？」

方從恩用冷冷的眼神看著大公子的眼睛，沉靜地問了問。

大公子端著茶壺的手微微地顫抖，臉色凝重，他甚至能感覺到後背一陣發涼。

「經濟的基石是貨幣，貨幣不夠堅挺，即使創造太多的財富，也會隨著某一種貨幣而流入不知名的深淵裡……」

「當前，國民政府無法做到像弟弟那般得民心，順民意，若想多爭取些時日，掠財於商只能算是下策！莫小看那些商人，他們雖無權勢，卻手握巨大財富，有錢能使鬼推磨，更何況，嗜錢如命的那群人到了你要動他財富的當口，他們會怎麼反應？」

「比如，大公子要動上海灘的杜宇生，他甚至都不算是正經的商人，一個黑道頭子而已。大公子以打擊黑社會的名頭掠他的巨額身家，他會怎麼做？束手就擒？附耳聽命？即使你用高官之位收買他，他難道就真的甘心情願地把一輩子的錢財獻出來？」

方從恩冷冷地笑了笑，看著沉默不語，臉色蒼白，眼神凝重的大公子。

「先生是在為杜宇生說情？」

突然，大公子緩緩地說了一句。

方從恩頓時大笑一聲，輕輕地搖搖頭。

「大公子讓齊從海掠了張笑林的財，有多少？真正歸了國庫的又有多少？中間有多少落入了層層高官的手中，大公子耳目眾多，只怕比老朽知道得更詳細吧！我一個糟老頭子都知道他們層層剝皮之事，你這掠財於商之術，天下又誰人不知？」

「張笑林固然是漢奸，殺了他的頭，抄了他的家，無人非議。可這上海灘又有幾個張笑林，有幾個杜宇生？即使把這全部的漢奸、國賊殺完頭，抄完家，再層層剝皮之後，又有多少落入國庫？」

「好，殺完了該殺之人，抄完該抄之家，大公子又用何借口掠其他正經、守法商人之財？是明搶還是暗奪？如是此風一開，先不說他們用金元大棒收買一切力量與大公子對抗，若是他們舉家離國，大公子又當如何？」

「……」

大公子的額頭已然冒出了密密的汗珠，眼裡的焦慮之色更濃了。

「他們要離國，太簡單了，且不說他們早已因為戰事原因，將巨額財富轉移海外，即使在你動手之前，他們有足夠多的通道將財富分化、藏匿。」

「黃金、白銀如銀元、法幣、關金券一般肆意通行，他們完全可以在一夜之間將自己的產業換成上海流行的大黃魚，小黃魚，這些東西就算丟入黃浦江，大公子也拿他們沒辦法。」

大公子忽然伸出另外一隻手來，輕輕地摸了摸茶壺，臉色一沉，大喝一聲。

「趙成功，重新泡壺茶來！」

方從恩眼裡頓時閃過一絲詭異的笑容，臉上卻平靜異常。

船艙門「吱嘎」一聲響，一身戎裝的趙成功疾步走了進來，一臉緊繃，連忙雙手捧起茶壺走了出去。

大公子有些歉意地向方從恩笑了笑，輕聲說道。

「讓老先生見笑了，聽老先生所說，這的確是下策！」

方從恩點了點頭，卻不再說話。

「那這上策……」

大公子又輕聲問道，眼神凌厲地瞟了一眼方從恩。

只見方從恩卻默不作聲，只是輕輕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將剛剛大公子給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

茶水早已涼透，嘴裡沒了那股醇厚的清香，卻帶著絲絲的甘苦。

「方老先生果真是奇才！」

大公子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身體緩緩地向後靠去，靠在那紅木太師椅的椅圈上，雙手放在桌上，眼神平靜地看著對面的方從恩。

「一言中的，言中要害！若是這些話讓家父聽見，只怕老先生活不過今晚。劍鋒三生有幸才得以先生面授。劍鋒剛才也說過了，先生與劍鋒此時跳身事外，絕無立場。只是，老先生的訓示讓劍鋒意猶未盡，還望老先生傾囊相授……」

誠懇與威脅，不簡單，學了些帝王之術。

方從恩的心裡對大公子又多了些讚許，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絕對不能將後面的話說出來，只有大公子自己想明白，想透徹，自己才有可能成功。

有些事情，旁人看得再透徹，自己看不清楚，也是枉然；有些話，旁人說得太透徹，自己想不明白，他也是不信的！

方從恩平靜地看著大公子，依舊沉默不語。

船艙里的氣氛頓時凝固，空氣中似乎瀰漫著一種看見的殺氣，這種氛圍終於在趙成功捧著茶壺的那一刻被打破。

疾步進來的趙成功將茶壺輕輕地放在桌上，剛要轉身離開，卻聽見大公子輕喝一聲。

「你留在這裡！」

已經轉過身來的趙成功瞥了一眼側身威坐的方從恩，默默地轉過身來，走到大公子的身後的左側，筆直地站在那裡。

「方老先生還是不肯助劍鋒？」

忽然，大公子身體向前傾了傾，一雙眼睛冷冷地盯著方從恩，語氣裡帶著濃濃的殺機！

方從恩嘆了口氣。

「老朽只是一個普通的酸楚文人，剛才之言，鄉野村夫皆知此理，只是與大公子飲茶閑談而已……」

大公子冷冷地笑了，額頭上密密的汗珠已消失不見。

「方老先生若是鄉野村夫，那這天下只怕早就亂了！」

「看來大公子根本沒有跳身事外，你只是隨口一說……」

「老先生真的認為我能跳身事外？」

大公子陰沉著臉，冷峻如刀的目光盯著方從恩。

方從恩臉色一沉，眼裡頓時湧起一絲被欺騙的憤恨，心裡卻是淡淡的一喜。

「老朽忘記了一件事……」

「忘記了什麼？」

「忘記了你姓蔣……」

方從恩淡淡地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搖了搖頭，眼神卻瞟了一眼右側的窗戶，在他目光移動的瞬間，只見站在大公子身後的趙成功身手敏捷地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只是，槍口卻指向了方從恩目光所致的右側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