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潤玉知道自己已身死元滅，如今不過是一縷殘魂在這世間徘徊。忘川河前憶平生，眼前的一幕幕均是他心中最深的記憶，娘親、錦覓、旭鳳、彥佑、鯉兒、叔父、父帝、母神、鄺露……有苦有甜，有笑亦有淚。

漫漫幾十萬年壽數，在生命中留下印記的也不過寥寥可數幾人。真正開心的日子，更是屈指可數。

他這一生，生而累母、年少失怙、為生父不喜，親緣單薄；愛而不得、偏執成狂、眾叛親離，愛情友情亦淡薄。登上至高權位又如何，最終陪伴他的，不過漫漫長夜，孤寂沁寒。

幾十萬年，他都不曾展顏，心，始終是苦澀的。漫長的生命不過是痛苦的延長。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除了老之苦，其餘的七苦他都嘗遍了，堪不破，亦是枉然。

忘川的另一頭便是魔界，錦覓……他執著了一生之人，如今他卻連見一面的勇氣與資格都沒有，他始終不過是一個局外人。罷了，終究他要離開了，今生種種，終究只成一場空。

「小魚仙官。」是他的幻覺嗎？他居然聽到了錦覓的聲音。

「錦覓。」潤玉看著眼前笑顏如花的錦覓，恍若隔世，「你怎麼？」

「我的命本就是小魚仙官用一半的壽元換來的，如今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錦覓並不傷感。

「那旭鳳……」潤玉知道旭鳳對錦覓的感情有多深，第一反應卻是旭鳳該如何自處。

原來，他已不再嫉恨了嗎？

「我自然是要一直陪著錦覓的。」旭鳳從錦覓身後出現，抱住錦覓，二人相視一笑，還是那樣羨煞旁人。

「小魚仙官謝謝你，若不是當年你捨命相救，我早已死於忘川，這些年我過得很開心，謝謝。」錦覓笑得燦爛，一如初見的美好。

「多謝。」旭鳳向著潤玉微微頷首。螢綠的忘川河面，朵朵純白的彼岸花競相綻放，照亮最終的路。錦覓裕旭鳳的身影漸行漸遠、越變越淡，最終融合在一起，消失不見。

幽幽的忘川再次恢復寂靜，潤玉只聽見一句幾不可聞的「對不起」，是錦覓的聲音。潤玉獃獃地看著二人消失，心中一派茫然，竟找不出曾經執著的理由。

她曾是他最深的執著，他所有的情感寄託，可如今，沒了那份執著，他與她又剩下些什麼？曾經的過往嗎？他們的過往，那麼單薄，驀然回首，才驚覺他也早已記不清了。原來，執念的本身便只是執拗嗎？幾十萬年的時光，不過是他在自苦，她，從不屬於他。潤玉不由笑了，心空了，靈魂都輕鬆了。

「堂堂天帝陛下，竟然因為心魔而隕滅，真是，嘖嘖，丟人啊。」戲謔的語氣，一如既往。

「彥佑。」潤玉看著來人，有些怔楞。

他與彥佑已經許久未見，這些年他們之間形同陌路，只有共同關心的鯉兒是他們唯一的關聯。他一直不能理解彥佑，就如彥佑也無法理解他一般。他不明白彥佑明明喜歡錦覓，卻能看著錦覓與他人在一起，明明他才是最早認識錦覓，也是最早愛上錦覓的人；他不明白彥佑為何能始終不帶私慾地陪伴錦覓，甚至幫助錦覓與旭鳳走到一起。他始終是不能理解的，更無法做到。他看不慣自己的所作所為，自己對他亦如此，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怎麼？多年不見，被我的美貌震懾住了？」彥佑自戀地的說道，眼中的哀傷清晰可見。

「大哥哥。」是鯉兒的聲音，帶著傷感與不舍。

「陛下。」鄺露的聲音滿是悲傷的絕望。

「鯉兒。」潤玉看著已經長大的鯉兒和依然如初的鄺露，真正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麼多年，他終究蹉跎、失去了，為了心中的執念自苦，最終換來的不過一聲感謝，一聲抱歉……究竟有何意義？

這世間，會為他傷痛的也不過他的兩個兄弟和一個鄺露，赤子之心的鯉兒是娘親留給他最寶貴的東西，一直相伴的鄺露是最心疼他也是他最虧欠的人，他卻為了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對這些美好視而不見。他真的太愚蠢！潤玉笑得苦澀又釋然。

詭異的藍色彼岸花在潤玉的腳邊綻放，一直延伸到不知名的遠方，他與他們始終不是一路人。生時如此，死後亦如此。罷了，人死如燈滅，他也該走了。

「鯉兒，鄺露…彥佑…保重。」潤玉踏上未知的彼岸之路，心不在沉重，頗有些解脫之感。

「娘，鯉兒來陪你了……」潤玉無所畏懼，平靜地感受著自己的消失……